第三十一章 新年第一戰(5)
小坡之上,淺水清蒼白的臉上終於泛起了紅暈。
坡上的風吹來,他的身體已經搖搖欲墜。夜鶯小心地為他披上大氅,他卻揮手拒絕了。
“今天很冷。”他說:“冷些好啊,可以讓人冷靜,可以助人思考……”
他望著遠處的那片戰場,仿佛所發生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惟有冷靜,才可讓自己置身於戰場之外,可以清晰地看到並理解戰局的變化。
惟有冷靜,才可以做出一切適合戰場需要的決定。
這刻,他看到了那個他等待已久的時間終於來到了。
他輕聲道:“無雙,看你的表演了。”
本陣前,大量的止水步卒幾乎將整個鐵風旗都包了起來。他們搬離拒馬,清掃鐵蒺藜,無視甲城之上重裝戰士長矛的吞吐,用自己的生命和鮮血為後續部隊鋪平道路。
一批士兵倒下了,更多的士兵卻蜂擁而至,戰士們成為最好的清理工,隻要在對方的防禦鐵壁上撕開那麽哪怕是一道口子。到時就是自己的重騎兵發威的時刻。
麵對這個幾乎放棄了所有進攻手段全力防禦的鐵桶陣,他們實在沒有太多的可以顧忌的地方。
可就在下一刻,鐵風旗的反擊卻開始了。
弓弦鳴響,數以千計的長箭呼嘯出死亡猙獰的鳴嘯,這些弓箭以一種整齊的角度斜向刺射天際,再劃出一道道優美的拋物線後,借著陽光的反射在空中仿佛形成了一麵布滿了鋼刺的大釘板,以焚雲裂蒼之勢凶猛地落向敵步兵群。
血之鮮花在人群中盛放,生命的悲歌再此唱響。
三千支箭!
整整三千支由紫杉長弓射出來利箭僅一輪齊射,就奪走了數以百計的止水戰士的性命!
石容海驚訝的發現,淺水清的本陣,完全擁有反擊的能量,而且其反擊的能量之大,之可怕,遠超過他的想象。
淺水清這個混蛋不僅讓止水降卒穿上天風軍的軍服以冒充自己的部隊,同時還讓大部分的弓手穿上別的兵種的裝束。
事實上,這個八千人的大方陣裏,竟然有高達三千之眾的射手存在!
在這個近身步戰決定勝負的年代裏,遠程兵的數量竟高達四成之多,如此奇特的配置,遠遠超出了一般人的預料。
遠程兵種,雖然是可以遠距離殺傷敵人的絕佳兵種,但是缺乏近戰能力和防禦能力的他們,一旦被敵人近身,就隻有被屠殺的份。
在一個擁有騎兵的年代裏,當兩軍正麵交戰時,以弓手有限的射程和騎兵衝擊的速度而言,沒有哪一個弓手可以在騎兵進入射程開始衝刺的那一刻發出三支以上的箭▲一旦展開混戰,素來以覆蓋箭雨為主要殺傷手段的弓手就再無作用。
因此,也從不會有一支部隊,會讓自己的遠程兵種占據到如此大的份額。某種程度上說,那叫找死!
然而今天,淺水清就這麽幹了。
他苦心積慮搞了這麽一個鐵壁大陣,為得就是給自己的長弓營一個可以發揮的空間。
拒馬鐵蒺藜還有甲車組成的防線,將對手和自己的士兵進行隔離,同時又象一個旋渦,吸引了所有對手過來,使他們的士兵更集中,更適合為集群射擊所獵殺。同時他們堅強的防禦,又為弓手們贏得了射擊所需要的時間。
而淺水清擺方陣,壓根就不是為了進攻。他是為了讓長弓營的人,能夠擁有更好的站位。
如今這三千弓手,以55*55的平行站位排布,位於戰陣的最中央,四周全部是擅長防禦的戰士在為他們遮風擋雨,阻擋來自四麵八方的敵人的進攻▲他們自己,隻需要在長官的指揮下拉弓,放箭,進行著這單調而重複的工作。
他們甚至不需要看到外麵的情況,他們的長官會告訴他們角度是多少,力度是多少。他們在最安全的角落裏,放出一片又一片的箭雨,掀起一場場箭雨風暴,瘋狂而猛烈地落向敵人的頭頂。
他們每個人的間距標準是0.8米,每一次箭陣的齊射,差不多就是一個2200平方米覆蓋範圍的大麵積轟炸。在這個區域裏,死神之箭是生命唯一的主宰。箭雨劃拋物線射下,斜向插入地麵,每一支箭的角度,距離,都經過周密的計算,0.8米,差不多就是一支箭的長度,無雙的計算,保證了在這種斜向箭雨的衝擊下,沒有絲毫空隙可供對手逃脫。
於是,一輪箭雨之後,一個方圓2200平方米的空間就變得空蕩蕩的,幾乎無人可以站立。
當一輪又一輪的箭雨射向天空,化成一個個恐怖的大釘板重重落下,連天空都為其遮蔽時,所有人都為之震撼。
那是真正的箭入飛蝗,遮雲蔽日,如雨狂澆,傾盆而下,連天空為之一明一暗,一明一暗。
石容海目瞪口呆地在數數。
這是第十二輪箭雨了!
這是第十二輪!
十二支箭,這是一個箭手的標準配置。由於弓手能夠放箭的機會太少,他們的箭筒裏通常隻擺放十二支箭。
也就是說,石容海隻要忍受過十二輪箭雨之後,他的步兵就又可以發威了。
盡管在這十二輪箭雨之中,他已經倒下了上千名戰士,可是麵對兩萬餘人的大軍,他還是能夠承受這樣的損失的。
三千弓手,哼哼,沒有箭的三千人,隻是待宰的羔羊而已。
然而下一秒鍾,第十三輪箭雨升空而起時,石容海的臉上已再無半點血色。
他錯了!
既然淺水清這次根本就是打算以弓手作為他的決戰主力,他又怎麽可能隻讓他的長弓營配十二支箭呢?
一輪又一輪的箭雨,無休無止地噴瀉在這片土地上,他們就象永遠射不完一樣,就象是機關槍在瘋狂地掃射,瘋狂地凶猛地奪走著止水士兵的生命。
那一刻,石容海仰天長歎。
他知道,這場戰爭打到現在,自己已經輸了一半了。
目前這種情況下,唯一能和弓手對抗的就是自己的弓手。
可是他的弓手呢?正在被虎豹營的騎兵屠殺中。
那些騎兵們不急。
他們一點都不急。
他們沒有使用騎兵擅長的鑿穿戰術,反而利用自己速快力猛的優勢不斷衝擊,絞殺著那被拋棄的止水後陣。
在鐵風旗本陣瘋狂箭雨逞威的同時,他們就象是秋日裏的農夫,瘋狂地在麥田裏收割著,收割著,收割這土地上每一寸土地的生命。
他們就象是在搞殺人比賽,完全放棄了騎兵亂陣的作用,而隻想屠殺,拚命屠殺……
“不惜一切代價,破開甲城!!!”那是石容海在最後瘋狂的呐喊。
一個優秀的將領,永遠是不到最後一刻都不放棄戰鬥。
即使他在一開始就已經落於下風,為敵所趁,他也絕不會輕言放棄。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尊嚴!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拉幾個對手下水。
他石容海可以為對手所敗,但絕不會讓對手勝得那樣輕鬆,那樣隨意。
士,可殺不可辱!
此時此刻,飽受重創的止水軍已經沒有了退路。他們的後方,被騎兵所阻截,前方有三千熊兵虎視耽耽,摩拳擦掌,中間是那無盡的箭雨噴射。唯一能打破淺水清這中心開花戰術的方法,就是立刻破開甲城,衝進去殺戮一番。那麽此仗就算輸掉,對方也要至少付出八千人的代價。
在止水地麵,失去了這樣一支部隊,鐵風旗就再沒有了可以猖狂的本錢。
所以,他們鼓起最後的勇氣,發出淒厲的嘶嚎,宛如一道道流掠而過的死亡風雷,接二連三地紮入了天風人的鋼鐵大陣。
當甲城守軍再度甲車翻板傾瀉出又一批鐵蒺藜時,一個個戰士直接用自己的身體撲倒在鐵蒺藜上,他們來不及再做清理工,就用自己的生命與血肉為戰友鋪開道路。
當那車上的士兵用長矛捅穿他們的身體時,他們不閃不避,硬是拉住長矛將對手也直接拉下甲城,與對手拚個同歸於盡。
當飛斧手的投斧劈開自己的身體那一刻,他們大聲獰笑著將投斧從身體上拔出來,在那血泉噴濺中將投斧狠狠地反擲回去。
他們瘋狂,他們勇敢,他們無所畏懼,在他們知道自己家園將滅,國家不國的那一刻,這群最後的勇敢的忠誠的國之衛士就已經決定用自己的生命來捍衛他們最後的榮耀。
他們衝到甲車旁,瘋狂地用刀砍,用斧砸,用錘敲,打壞了武器甚至就要牙齒咬,用腳踢,也要把這號稱絕對鐵壁的甲城大陣給破掉。
一道勾連著甲車的鐵環被砸開了,然後又是一道。
接連數道勾車鐵鏈相繼被砸斷砸碎,士兵們同聲發出了勝利的歡呼,仿佛這一刻,站在勝利邊緣的是他們,而不是對手。
是的,他們最後的工作就是把甲車推開,然後就可以衝進去盡情屠戮對手了。
重裝武士的防禦,擋不住重騎兵的摧枯拉朽般的進攻,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然而下一刻,他們驚愕地發現。這些被斬斷了鏈條的甲車……竟然推不動。
“怎麽回事?為什麽推不動!”一名士兵憤怒地高呼起來,下一刻,他被人一斧削飛了腦袋。
一名已經身負重傷的止水士兵躺在地上,他呆呆地看著那些頑固得象個千年鐵烏龜的甲車的下麵,然後突然發了瘋般的狂叫起來:“甲車被釘住了!被釘住了!根本就不能移開!”
什麽?
一輛被重錘擊破了外壁的甲車,終於露出了其森然的內在景象。
除了三層可裝鐵蒺藜的暗格之外,中心處一根粗大如手臂的鐵柱竟然連著整個車體直接釘往地麵,與大地渾然一體……
“卑鄙的天風人!!!”所有的止水軍士同聲大喊起來。
石容海卻再也不忍看下去了。
他錯了。
他該早聽楚英的建議繞過甲城直撲淺水清的本部,又或轉向先對付虎豹營騎兵,而不該強攻這個車陣的。
從一開始,淺水清所做的一切,就沒打算讓本陣移動過。
他讓甲車環鏈相扣,不過是在欺騙他的眼睛而已,讓他以為那些環扣是薄弱之處,事實卻是這些甲車根本就可以獨立存在,不需要連接成陣。他完全拋棄了甲車的移動能力,換來的是真正的鐵壁防守。
假如他選擇繞過本陣,強攻淺水清指揮所,三千熊族武士的力量雖然強悍,卻也擋不住兩萬大軍。
或者是回後直擊虎豹營騎兵,同樣有希望獲得全勝。
這些被固定在地麵的甲車雖然防禦牢固,但同時也讓這八千戰士根本沒有移動作戰的能力,他們隻能老實地呆在陣裏,看著自己人被屠殺。
可他偏偏就選擇了強攻本陣,正中了淺水清的圈套。
淚水,從石容海的眼中流出,這一次,他敗了,且敗得如此淒慘。商有龍集合全國所有的軍隊,讓他挑選最好的戰士,卻被他一役盡沒,而現在,兩萬多大軍在對手那瘋狂的箭雨下已經被消滅得剩不到一半了。
“將軍!”一名手下將領哭號著跑過來:“下令撤退吧!不能再攻了!”
是啊,的確不能再攻了,甲城無法破除,後麵的騎兵卻已經快要轉過手來對付自己了,前方的熊族武士更是蠢蠢欲動,一直沒出過手的他們,早就捺不住性子了吧?
一旦被敵合圍,則大勢盡去。
他垂頭道:“傳我命令……撤退!”
此時此刻,走是最好的選擇。
虎豹營的騎兵仍在廝殺之中,前方的熊族武士則距離太遠。本陣的鐵風旗防禦雖牢,可是甲車被釘在地麵的他們,根本就沒有移動作戰的能力。
撤,還可以保住大陣之中大部分的兵力,他依然還有回旋的餘地。
淺水清,你雖然狡猾,凶狠,甚至不惜把甲車釘死在地麵來換取絕對的防禦能力,但是沒有行動力的你,又如何追得上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能保住這支部隊中大部分的精英,我還回回來的。
隨著那一聲撤退號角的響起,淺水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微笑。
對手,終於要跑了嗎?
可是,他苦心積慮布置的陷阱,又豈能容對手如此輕易的逃跑?
他淡淡地下令:“佑字營,出擊。”天風 第四部 血香祭大旗 第三十一章 新年第一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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