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與李逸民的見麵
一看劉仲甫的眼神,王安石就知道對方隱約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當下也不再隱瞞,
“昨晚倉促之間,老夫謊報了姓名,還望仲甫莫怪。現在重新自我介紹一下,老夫王安石,忝為木野狐棋社的主人,在此見過劉先生!”
見大宋右相舍下麵子鄭重給自己道歉,劉仲甫心中那一絲不快頃刻間煙消雲散,連忙回禮,
“右相大人嚴重了,豈敢當大人如此大禮!還有門口那一杆旗幡,勞請大人撤去,仲甫些末伎倆,實在當不得這十個大字!”
“哎,你又何必如此自謙!仲甫此來想必是要盡會天下高手,不顯得孤傲一些,又如何能吸引那些真正的棋道高手?”
王安石則擺手否決了他的請求,給出了自己的理由。
劉仲甫見無法說通,隻得苦笑一聲,將自己前來尋找李逸民的事說了出來。
“前任棋待詔李逸民?”
“正是。”
“那可難辦了,自兩年前棋待詔之位被王玨奪取後,李先生心灰意冷下歸隱山林,老夫雖知其仍在京城一帶,但要找到他無異於大海撈針啊!”
聽說是去找李逸民,王安石眉頭大皺犯了難,即便以他的能量,要找到也很困難,一時間也不好輕易答應。
“右相,我倒有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哦?說來聽聽。”
“李先生雖然自那場對弈後宣布封隱,但其一生寄情於圍棋之上,隻要順著‘爛柯’二字找下去,遲早會有線索,何況這裏的許多人都是棋道高手,有他們幫忙,找起來也會快些!”
旁邊的祝不疑眼睛一亮,想到了一個法子,又對周圍的吃瓜群眾們拱了拱手,準備發動人民的力量進行地毯式搜索。
“祝先生說的對,我們都可以幫忙!”
“說來以前李先生還指導過我呢!”
“對啊,李先生棋藝雖高,但並不輕視我等,哪像那王玨小兒,狂傲非常!”
“是啊,要不是棋藝有限,我早就替李先生教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
“劉先生,找到李先生後,你一定要替他報那一箭之仇啊!”
“是啊,劉先生,一定要打敗那個王玨小兒,讓他也嚐嚐失敗的滋味!”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極其熱烈,都嚷嚷著要幫忙,也有念著李逸民好的,希望劉仲甫能為其報仇,挑戰王玨的雲雲。
見場麵有些無法控製,王安石開口安撫了眾人,先去尋找線索,自己則把劉祝二人帶進了裏屋。
“仲甫稍安勿躁,先在此住下,相信這麽多人一起尋找,很快就會有李先生下落的。隻是變法正值關鍵時刻,老夫分身乏術,不能多陪仲甫,還請原諒則個!”
避開紛擾的人眾,王安石寬慰著劉仲甫,讓這位準國手受寵若驚,慌忙道,
“豈敢當大人如此厚愛,大人勤政愛民,乃天下百姓之福,仲甫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有絲毫的怨懟,大人且寬心自去公幹,仲甫有不疑兄相陪,已是人生幸事!”
“哈哈,仲甫兄此言不疑深有同感,能夠與仲甫兄縱情於紋枰之上,方才覺得不枉此生,此不僅是兄之幸事,也是我之幸事!”
祝不疑拊掌大笑,至此劉仲甫就在木野狐棋社安定下來,閑來與祝不疑及眾多棋迷對戰,日子倒也過的充實。王安石偶爾來手談一局,雖被殺的慘不忍睹,也是頗覺過癮,似乎是有被虐的傾向。
七日後的下午,劉仲甫正在和棋迷們下著讓子棋,祝不疑風風火火的從外麵跑了進來,
“仲甫,仲甫,好消息,好消息!李逸民李先生的下落打聽到了!”
“什麽,找到了?太好了,我這便過去!”
顧不上將棋下完,和棋迷告了個罪,劉仲甫迫不及待的跳起來,拉著祝不疑就衝出了門外。
李逸民的住處還在汴京城外城以外,難怪大多數人並不知曉他的消息。劉祝二人出了東水門,沿著草市集一路向東,終於在一處隱蔽的竹林裏發現了一個籬笆圍成的院子。
院子裏有幾進房屋,全是由茅草搭成,雖然清苦,倒也不失為一隱居避世之所,想來也隻有李逸民這樣的人能甘於寂寞的常住於此了。
“請問李逸民李先生在家嗎?”
看著那虛掩的草門,劉仲甫也沒有了敲門的想法,這個時候也沒有門鈴、閉路監控什麽的,也隻能扯著嗓子吼了。
“二位公子請回吧,我們家先生不見客!”
聽到聲音,屋裏轉出來一位丫鬟模樣的少女,對著劉祝二人施禮道。
劉仲甫一聽急了,自己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這裏,怎麽可能就這樣打道回府呢,當下也不管許多,隻是一個勁的扯著嗓子狂吼。
“喂,你這人怎麽這樣討厭啊!先生說了不見客,你就是喊破喉嚨也是沒用的!”
小丫鬟似乎很不高興,嘟著個小嘴霸在門口,朝著二人翻起了白眼。
一旁的祝不疑忽然麵現驚喜,大喊道,
“李先生,你終於肯出來見我們了!”
“哎,先生出來了,不可能啊?”
小丫鬟滿臉不可置信的神色連忙轉身,卻根本沒看到半個人影,反應過來意識到上當時,祝不疑已經拉著劉仲甫衝進了茅草屋內。
“喂,你們不可以進去的!”
盡管無濟於事,小丫鬟仍舊在後麵喊著,希望那兩人能聽自己的勸。
然而這時劉祝二人已是掀開了裏屋的門簾,卻是直接呆住了,因為在那簡陋的木床上,此時正半躺著一個形容枯槁的人,在不停的幹咳著。
“你就是李逸民李先生?”
劉仲甫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睜大了眼睛,下意識的問道。
“咳咳,你們回去了,兩年前李逸民就已經死了,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李逸民這個人了。”
床上之人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兩句話說完,便又不停的咳了起來。
劉仲甫趕緊坐在床邊輕撫其背,替他順氣,祝不疑卻是看到了桌上那本邊緣已經爛掉的本子,不由好奇的將其拿起,
“忘憂清樂集?這,這裏麵全是圍棋上一些不見於世的手筋和論述,這是本曠古奇書啊,李先生,這是你做的?”
“你們怎麽如此無禮?擅自闖進來不說,還要拿走先生最寶貴的本子!”
祝不疑已經完全震驚的呆立當場,連手中的本子被跟進來的小丫鬟搶走也絲毫未覺。
“瓶兒,他們並無惡意,咳咳,你先出去吧!”
“可是,先生……”
“聽話。”
“哼!”
叫做瓶兒的小丫頭再三要求下心不甘情不願的出了房門,臨走前還給了祝不疑一個威脅的眼神,看得這個騷年是一陣苦笑。
“瓶兒這丫頭自打被我收養後,就養成了這樣的個性,二位勿怪,咳咳!”
李逸民也是為自己的養女致歉,隨即話題一轉,聊到了圍棋上來,
“這位公子是祝不疑吧,我見過你幾次。年紀輕輕,棋藝倒是不錯,在京師也算一把好手,咳咳,可惜過於毛躁了些。即便你將這本本子裏的東西全都領悟,比起王玨來也是差了半分,於事無補!”
“先生教訓的是,不疑自知性格缺陷,難以將棋藝達至大成,無法為先生一雪前恥。不過先生旁邊這位,乃是長沙劉仲甫,棋藝勝我十倍不止,有他出手,先生大仇得報當在今時!”
見李逸民看不上自己,祝不疑並不計較,而是將準國手推了出來,一臉的信心。
李逸民支著身體驚訝的看向身旁的這位,半晌方才顫抖道,
“劉仲甫?可是那位七十手亂局的棋聖?”
“正是在下,隻是棋聖之名愧不敢當,先生莫要笑我。”
“哈哈,哈哈哈,咳咳,為什麽,為什麽兩年前我沒有遇見你?天意,天意啊!”
“李先生切莫激動,保重身體要緊!”
“罷了罷了,如今雖然有些晚,但總歸還有希望。劉公子,此本《忘憂清樂集》乃是我這兩年所得,咳咳。望公子細細體悟,與王玨一戰是我生平憾事,但此子棋藝確實高絕,恐非一時之敵。本來和我二人之力,或可勝之,隻是我已積病難返,藥石無醫,此集隻能仰仗公子自己體悟了,咳咳。”
得知旁邊坐的是劉仲甫,李逸民像是有說不完的話道出,一時沮喪,一時癲狂,可見當年一戰對他的打擊之深,至今仍然難以自拔。
“仲甫兄,你且稍待,我這就去請大夫!”
見李逸民咳的厲害,祝不疑不敢耽擱,交代了一句,便匆匆出屋,尋找郎中去了。
“不用找大夫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咳咳。即便是華佗在世,對我也是沒用的,還不如趁著這段時間多探討一下圍棋上的妙用。這樣,咳咳,你在和王玨對戰的時候也能多些把握!”
李逸民掙紮著坐起,卻是牽動內腑,再次咳聲不斷。
看著病入膏肓的李逸民,劉仲甫心中除了不忍外,更是有著一絲疑惑,此時麵對本人,自然便問起了緣由,
“李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按理說棋待詔之位的更替乃是正常的事情,為何先生耿耿於懷以至於斯?”
聽到這個問題,李逸民表情越發的痛苦,閉上了眼睛半晌才又睜開,幽幽歎了口氣,
“唉,家門不幸啊!王玨與瓶兒一樣,都是我收養的孤兒,隻是此子圍棋天賦極高,有成為國手的潛質,我便傾心培養他,準備讓其傳承我的衣缽,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