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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奧的哲學空間其二

  巴門尼德的學說表現在一首《論自然》的詩裏。他以為感官是騙人的,並把大量的可感覺的事物都斥之為單純的幻覺。唯一真實的存在就是“一”。一是無限的、不可分的。它並不是象赫拉克利特所說的那種對方麵的統一,因為根本就沒有對立麵。舉例來說,他顯然認為“冷”僅僅意味著“不熱”,“黑暗”僅僅意味著“不光明”。巴門尼德所想象的“一”並不是我們所想象的上帝;他似乎把它認為是物質的,而且占有空間的,因為他說它是球形。但它是不可分割的,因為它的全體是無所不在的。


  巴門尼德把他的教訓分成兩部分:分別地叫作“真理之道”和“意見之道”。後者我們不必去管它。關於真理之道他所說過的話,就其保存了下來的而論,主要之點如下:

  “你不能知道什麽是不存在的,——那是不可能的,——你也不能說出它來;因為能夠被思維的和能夠存在的乃是同一回事。”


  “那麽現在存在的又怎麽能夠在將來存在呢?或者說,它怎麽能夠得以存在的呢?如果它是過去存在的,現在就不存在;如果它將來是存在的,那麽現在也不存在。因此就消滅了變,也就聽不到什麽過渡了。


  “能夠被思維的事物與思想存在的目標是同一的;因為你絕不能發現一個思想是沒有它所要表達的存在物的。”


  本質上:當你思想的時候,你必定是思想到某種事物;當你使用一個名字的時候,它必是某種事物的名字。因此思想和語言都需要在它們本身以外有某種客體。而且你既然可以在一個時刻而又在另一個時刻同樣地思想著一件事物或者是說到它,所以凡是可以被思維的或者可以被說到的,就必然在所有的時間之內都存在。因此就不可能有變化,因為變化就包含著事物的產生與消滅。


  如果語言並不是毫無意義的,那麽字句就必然意味著某種事物,而且它們一般地並不能僅僅是意味著別的字句,還更意味著某種存在的事物,無論我們提不提到它。例如,假設你談到了喬治·華盛頓。除非有一個曆史人物叫這個名字,否則這個名字(看起來似乎)就是毫無意義的,而且含有這個名字的語句也會是毫無意義的。巴門尼德認為不僅喬治·華盛頓在過去必然存在過,而且在某種意義上他現在也必然還存在著,因為我們仍然能夠有所指地在使用他的名字。這顯然似乎是不對的,但是我們怎樣去對付這種論證呢?

  讓我們舉一個想象中的人物吧,比如說哈姆雷特。讓我們考慮這種說法:“哈姆雷特是丹麥王子”。在某種意義上這是真的,但並不是在樸素的曆史意義上。真確的說法是:“莎士比亞說哈姆雷特是丹麥王子”,或者更明白地說:“莎士比亞說有一個丹麥王子叫作‘哈姆雷特’”。這裏麵就不再有任何想象中的事物了。莎士比亞和丹麥和“哈姆雷特”這個聲音三者都是真實的,但是“哈姆雷特”這個聲音實際上並不是一個名字,因為實際上並沒有人叫“哈姆雷特”。如果你說“‘哈姆雷特’是一個想象中的人物的名字”,這還不是嚴格正確的;你應當說,“人們想象‘哈姆雷特’是一個真實人物的名字”。


  哈姆雷特是一個想象中的個體,麒麟則是一種想象中的動物。凡有麒麟這個詞所出現的語句,其中有些語句是真的,有些則是假的,但是在兩種情況中都並非是直接的。讓我們看一下“一個麒麟有一隻角”以及“一頭牛有兩隻角”。為了證明後一句話,你就必須去看一看牛;單單說某本書裏說過牛有兩隻角是不夠的。但是麒麟有一隻角的證據卻隻能在書本裏才找得到了,並且事實上正確的說法是:“某些書裏說有一種獨角的動物叫做‘麒麟’”。一切有關麒麟的說法,其實都是有關“麒麟”這個字的說法;正好象一切有關哈姆雷特的說法,其實都是有關“哈姆雷特”這個字的說法。


  但是在大多數場合之下,非常顯然地我們所說的並不是字,而是字所意味著的東西。於是這就又把我們帶回到巴門尼德的論證上去了,即如果一個字可以有所指地加以應用的話,它就必然意味著某種事物而不是意味著無物,因此這個字所意味的事物便必然在某種意義上是存在著的。


  後來的哲學,一直到挽近時期為止,從巴門尼德那裏所接受過來的並不是一切變化的不可能性,——那是一種太激烈的悖論了——而是實體的不可毀滅性。“實體”這個字在他直接的後繼者之中並不曾出現,但是這種概念已經在他們的思想之中出現了。實體被人設想為是變化不同的謂語之永恒不變的主詞。它就這樣變成為哲學、心理學、物理學和神學中的根本概念之一,而且兩千多年以來一直如此。在後麵,我還要詳盡地談到這一點。目前我隻是想要指出,為了要對巴門尼德的論證做到公平而又不抹殺明顯的事實起見。


  而後詩人又說道:時間枯萎了青春的嬌妍,


  時間摧殘了美人的眉黛,


  它飽餐自然真理的珍饈,


  萬物都在等待著它那鐮刀來割刈。


  他們通常又補充說,他們自己的詩卻是不可毀滅的。


  時間的手掌盡管殘酷,然而我期待

  我的詩篇將傳之永久,萬人爭誦。


  但是這隻是一種因襲的文人自負而已。


  那天夜裏我看見了“永恒”,

  象是一個純潔無端的大光環,

  它是那樣地光輝又寂靜;


  在它的下麵“時間”就分為時辰和歲月,

  並被一些天體追趕著,


  象是龐大的幽靈在移動;全世界和世上的一切,

  就都在其中被拋掉。


  將書放下的時候,他看向了帝王,總是覺得自己玩脫了。


  但是真的玩脫了嗎,他怎麽感覺,其實才剛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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