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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戲精本秀

  想到這裏,思及女兒方才說的那句如雷轟頂的話:

  “你這樣,就是想等以後一旦哪裏出了差錯,擔上了千夫所指、不可饒恕的罵名,讓我這個女兒以死謝罪!”


  思前想後,馬吉陡然驚覺,原來,女兒從未踏踏實實地把自己當過這個家的一份子。


  伴隨著一次又一次地離家,她與他夫妻二人的關係不知不覺地疏遠了,而產生這層隔閡的原因,不言而喻,便是長時間的骨肉分離。


  想到這兒,馬吉喟歎了一聲,不無後悔。


  他總是以操控者的身份,居高臨下地替女兒規劃著一切,從未站在過她的位置,設身處地的考慮過她的感受,和他的決定可能帶給她的影響。


  他以為,那些對自己而言微不足道的坎坷與困境,對琉璃而言也是如此,卻不知年少懵懂的她會承受怎樣的痛苦與折磨。


  回想到屋頂那抹孤獨無助的身影,馬吉的心如短刀穿過,一陣鈍痛。


  雙眸望向對麵漆黑的夜幕,目光卻穿過它,看到了一個纖瘦的身影:

  “璃兒,對不起,為父錯了,你可以原諒為父嗎……”望著那個虛幻的身影,馬吉喃喃道,而那個身影卻恍若未聞,一個轉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如同方才琉璃離去時一樣冰冷決絕。


  心上一緊,馬吉如夢初醒,忙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衣衫,快步向柳州府衙的停屍房走去。


  璃兒是因為那些枉死的人而自責不安的,所以,他要盡快找出和行凶者有關的蛛絲馬跡,了卻女兒的心事,為受害者討回公道。


  剛走進柳州衙門,還沒穿過長廊,遠遠地便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在與停屍房門口的官兵們爭執著什麽,馬吉立即加快了腳步。


  而這邊,宋慈已爭論得麵紅耳赤,快要與那兩個官兵打起來了。


  “我都說了好幾遍了,我是來找證據的,你們憑什麽不讓我進?!”


  “上麵有令,除了丞相大人和小姐,其餘人等,一概不得入內。”官兵道,仍舊是一張無動於衷的冷漠臉。


  “上麵?哪個上麵?!”宋慈氣道,一副要刨根就往祖墳上刨的決絕模樣。


  “我!”一個低沉而充滿威壓的聲音陡然從身後響起,聞言,守門官兵忙轉身行禮:“丞相大人!”


  因為宋慈是趁馬吉不在,偷偷來此處驗屍的,本想憑借官兵對自己的熟悉,渾水摸魚,沒想到馬吉偏偏在此時去而複返,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所以在聽到聲音的刹那,宋慈身上一凜,下意識地拔足欲逃,不過強烈到近乎自虐的自尊心,還是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由於緊張加決絕,讓他像一棵紮了根的老樹,把自己牢牢的“釘”在了當地。


  “你忘了本官說的話了是麽?!”馬吉沉聲道,語氣中滿是疏離和不耐煩,“小姐已經有了意中人,這件案子不用你插手了,你還到這裏來糾纏什麽!”


  “大人,草民自幼命運多舛,常與死人為伍,在驗屍上的經驗,遠遠超過尋常仵作!”宋慈不再做無謂的反駁,而是據理力爭道,目光由憤怒變成了懇求,“大人,難道您不想早日破案,還小姐和受害者家屬一個公道嗎?!”


  “冥頑不靈!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眼底劃過一抹狠厲,馬吉一咬牙,一跺腳,對重新站好,比筆還直地守衛在門口的那兩個官兵道,“法棍伺候!”


  “嗯……啊?”二人習慣性應了一聲,旋即發現到不對勁兒,那法棍是升堂時用的,此時守衛在停屍房的他們哪裏有?隻有一柄懸在腰間的配刀。


  “大人,屬下沒帶……”二人不約而同地道,看馬吉的目光像看一位年過耄耋老眼昏花智力低下的糟老頭子。


  “……”馬吉差點被這種看殘廢的目光氣抽過去,恨鐵不成鋼地吼道,“你們腦袋是榆木疙瘩嗎!?沒有就去拿啊!沒長腳啊!拿刀砍那叫伺候嗎?那叫殺!殺他我用你們啊?!本官一刀下去省事不?!啊?”


  “不……不省事兒……”剛剛還一臉詫異的二人被馬吉這爆豆子似的一連串反問繞懵了,下意識地應和道。


  “什麽?!!!”聞言,馬吉的肝差點被氣炸,臉直接漲成了豬肝色——這是要騎本官脖子上拉屎的節奏啊!還有沒有王法了!


  “呃……不不不不不,”見狀,後知後覺的二人忙改口,不迭地向馬吉鞠躬認錯,唯恐引火上身,吃不了兜著走,“丞相大人息怒!丞相大人恕罪!屬下一時口誤,說錯了話,是省事兒,省事兒!一刀下去自然是省事兒的,省事兒的!”


  而一旁的宋慈卻聽得一頭霧水,心像被扔進了波濤洶湧的大海,跌宕起伏。


  隻知道馬吉先要拿法棍揍他,然後那倆官兵說沒帶,再然後馬吉罵了他們一頓,最後罵著罵著,馬吉把自己繞懵了,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拿法棍揍他還是拿刀砍他,總之,結論就是,馬吉確實是有點兒老年癡呆。


  那,最後的結果是……


  思及此,宋慈心上一緊,身上又冒出了一層冷汗,耳朵卻豎得比兔子耳朵還直,等待著最後的“宣判”。


  “那還不快去!”馬吉吼道,這突兀的吼聲在萬籟俱寂的夜裏異常響亮,堪稱響徹雲霄,把身邊的三人不約而同地嚇了一個哆嗦,尤其是刻意屏息凝神,唯恐聽不到的宋慈,耳朵差點被震飛了。


  雖說是受了不小的驚嚇,但宋慈打哆嗦的同時也暗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沒有被這三個人就地解決。


  趙風放下筆,捏了捏皺成疙瘩的眉頭,剛想休息,一個尖細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太後駕到~~”


  明日便是宣布選妃結果的日子,太後此來的用意不言而喻,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愁什麽來什麽。


  可對於這個權傾朝野的母後,他又無法回避,隻得無奈地起身。


  “母後萬福。”


  “免了。皇妃的人選可定下來了?”太後也不囉嗦,直奔主題。


  “……”剛想通過轉移母後注意力避開這個話題的趙風聞言一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哀家問你話呢!”太後有些不耐煩地道。


  因有了之前趙風破天荒的反抗,來此之前,她刻意反反複複認認真真地斟酌了一番,得出的結果就是,無論是從哪個角度出發,國丈的女兒劉芳都是皇兒最好的選擇,當然,在以江山為謀的她的眼裏,這個“最好”不包括趙風的個人情感。


  “母後,距離公布選妃結果的日子尚有一夜零半日,何必如此心急……”嘴角扯出一抹討好的笑容,趙風搪塞道,習慣性地衝身旁的李秀使了個眼色。


  李秀可是和趙風一起長大的侍臣,命定的“大內總管接班人”,而且在趙風人生最黑暗無助的那段時光裏,是他忠心不二地侍奉左右,兩人的關係可謂患難之交。


  但凡遇到困難,趙風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這個亦友亦仆的李秀。


  而李秀哪裏知道他這是習慣成自然的無意識舉動啊?不管皇上怎麽想,他可是一個有思想有覺悟的奴才,絕不會扔下主子不管,何況又是在主子最忌憚的人麵前,這份“覺悟”加上火燒眉毛的情勢,讓李秀決定冒險一搏。


  “噗……”不待太後對趙風的回答做出反應,李秀已先發製人,隻見他的身子“不受控製”踉蹌了一下,“噗”地噴出一口鮮血,旋即“哐當”一聲“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啊!”母子二人見狀,不約而同地脫口驚呼,這太後倒是沒什麽,畢竟不是自己的近侍,沒什麽交集也談不上感情,片刻的震驚後便恢複了一如既往的淡漠。


  趙風就不一樣了。李秀可是他這危機四伏的深宮裏唯一的心腹,比家人還親,所以在李秀“毫無預兆”地倒地的瞬間,他方寸大亂。


  “選劉芳,劉芳!”雙手顫抖地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李秀,趙風悔恨交加又語無倫次地道,“都依母後的……母後莫要問了……小李子都……都嚇吐血了……小李子……”


  聽到“選劉芳”這幾個字,本來裝死做戲的李秀兩眼一翻,差點真的死過去。


  他費盡心機演這出“暴病”的戲就是為了替主子擋住太後的逼問,讓主子以給自己看太醫為由逃之夭夭,不想沒擋住也就罷了,還幫了最不想幫的太後一把,讓人家不費一兵一卒就來了個大功告成……


  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眼睛發直的李秀胸膛劇烈起伏,就差真的一口心尖血噴出來,嗚呼哀哉了。


  可戲已演到這個份上,縱使李秀再恨鐵不成鋼也不能突然跳起來教訓趙風一頓吧?隻好一臉怨憤地繼續閉上眼睛,裝死,以眼不見為淨的方式,努力平複下心裏的委屈。


  “來來人哪!傳太醫,傳太醫!”見李秀連眼睛都合上了,趙風的臉瞬間慘白,衝著宮門口喊道,手無縛雞之力的他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將李秀打橫抱了起來,就在眾人為皇上的突發神力目瞪口呆時,“啪嘰”一聲,李秀被體力不支的趙風像扔垃圾一樣丟了出去。


  “唔!”一聲悶哼,李秀與地麵來了一個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接觸,六歲就不黏母親了的他雙眸一紅,在心裏歇斯底裏地大呼:

  哇——!我、要、找、我、娘!


  就在李秀心裏天崩地裂的時候,趙風的身影像窮追不舍的惡魔,再次出現在他身旁,如之前一樣,隻見他一臉惶恐地將他抱住,痛呼:

  “小李子!小李子你沒事吧?!小李子你可不能死啊!!”


  你就讓我痛痛快快地“死”吧,我求你了!李秀已經近乎抓狂,奈何太後在側,不能露餡,隻能在心裏默默呼喊。


  不過,回想此事始終,人家母子倆一句話就化幹戈為玉帛,壓根沒自己什麽幹係啊?


  那自己現在在幹什麽?抽羊羔風?還是魔障了?思及此,李秀一口氣沒上來,再次從心底吐出一口血來。


  然而,本來想將裝死進行到底的他,接下來卻再也無法淡定了。


  隻見趙風一隻胳膊環住他的雙膝,一隻胳膊環住他的雙肩,儼然又要以方才的方式,獨自將他抱起。


  “皇上,讓奴才們來吧!”一旁的小太監,李秀的跟班王嶽,見狀忙自告奮勇地上前一步道。


  之所以敢擅做主張,除了見機行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方才李總管被皇上摔得實在是太慘了,可謂灰塵喧天骨頭齊鳴,隔了一丈遠他都感覺到了那來自地麵的強有力的震顫,簡直不要太狠。


  “不,讓朕來!朕要親自抱他去太醫院!這樣即使他有個三長兩短,最後一眼看到的,也是朕高大偉岸的身影!”趙風慷慨激昂地道,俯身就要用力。


  “皇上!”一聲專屬於太監的尖細嗓音陡然從懷中炸響,嚇得趙風一個激靈,差點又脫手將某人扔出去。


  “!!!”一動不動地望著懷裏突然醒轉的某人,趙風目瞪口呆。


  “奴才方才血氣上湧堵塞了胸口,這才暈了過去,被皇上這麽一摔,頓覺筋絡暢通,血脈噴張,氣息穩健,精神抖擻!”李秀忍著痛呲牙咧嘴地坐起來,行個五體投地的大禮,“奴才跪謝皇上救命之恩!奴才現在已無大礙,隻需找太醫開個方子調理一下便是,奴才自己可以走了,奴才告退!”


  說罷,逃也似地走了,隻是那肥鴨般一搖一晃的樣子,實在令人忍俊。


  “咳咳,起駕回宮。”從李秀突然暈倒後便一直被忽略不計的太後幹咳了兩聲,將趙風的目光從那個遠去的身影上拉回後,才冠冕堂皇地離開。


  望著太後遠去的背影,趙風臉上悲慟緊張的神色,如風中煙霧般,消散不見。


  方才李秀陡然吐血的一刹那,他確實大驚失措,不過到底是精明老成的人物,撲過去之後,立即覺察到了不對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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