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頑劣女兒的計謀
於是在懊惱的同時,也對宋慈多了三分刮目。
“好啦,說正經事。”幹咳了兩聲琉璃正色道,把話題帶回正軌。
“我有辦法找出幕後黑手。”她道,蒼白的臉上因自信而煥發出一股奇異的光彩。
“什麽辦法?”聽她這麽說,在場的諸位,尤其是宋慈,立即打起精神,道。
但這些人中,隻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琉璃的父親,馬吉。
女兒不務正業、不學無術的形象早已刻在了他的腦子裏,聽說她有“辦法”,自然一臉調侃,並不認為她能真的想出什麽好計策來。
“睡了一覺,就有辦法了?”馬吉忍住笑道。
“當然。我是在做夢的時候想出來的。”琉璃道,不說還好,這一說,馬吉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挑眉,“做夢還能想辦法?”
“那是不能,所以我是在做夢的時候,抽空兒想的。”琉璃一本正經地道。
確實,在做夢之前,她趁著大腦短暫的清醒,一直在苦思解決辦法,未曾因噎廢食。
但她不敢如實相告。
畢竟受了這麽重的傷,雖說她有內力護身,但在大夫處理完傷口後還能保持意識的清醒,說出去未免太駭人聽聞。
她還是想替自己保留一分做為“純”女子的柔弱形象的。
當然,自幼年時因夾核桃“夾”掉了王府年久失修的鐵門後,她的女子形象就已經在眾人心中徹底崩塌了。
“……”眾人語塞。
“那你說說吧。”
女兒這腦洞大開的本事,馬吉自是甘拜下風。
反正隻要能多陪陪重傷的女兒,就是聽她胡言亂語,感覺也是幸福的。
“如果我猜的不錯,敢在朝野矚目的賑災事件上做手腳,幕後黑手的目標絕不是公飽私囊這麽簡單。”琉璃正色道,目光犀利。
“那是什麽?”聽她說的似乎有那麽幾分道理,馬吉道。
“阿爹你,這個右丞相之位。”一語中的,馬吉有驚又喜,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點了點頭,道,“繼續說。”
“所以,我決定用計策,引那些搶賑災糧的官兵現身。”
“什麽計策?”
“既然他們針對的是阿爹你,自然不讓你栽個大跟頭,不會善罷甘休。那我們就先讓他們失望,引蛇出洞。”琉璃道,說到此處戛然而止,一臉期待地望向正凝神靜聽的馬吉和宋慈。
“怎麽失望?”會意,雖心中急不可待,但宋慈還是十分配合地調節了下心緒,換上讚賞的口氣,道,“還請足智多謀的小姐指點迷津。”
“先製造出案件被成功破獲,右丞相將功補過的假象。”受用一笑,琉璃繼續道。
“怎麽製造?”瞥了眼沾沾自喜,那看眾人的目光就像是看唯自己馬首是瞻的手下一樣的琉璃,馬吉扶額。
“放出消息,說搶糧案已破獲,罪魁禍首是些打家劫舍的山賊,然後當著全城人的麵,將罪魁禍首斬首示眾。”未覺察到馬吉的不耐,琉璃興致勃勃地繼續道,到了關鍵處,再次戛然而止,等著旁人的“捧場”。
“……你一口氣說完行不?”見狀,馬吉撇了撇嘴,他可沒有宋慈那麽有閑心。
“然後再放出消息,說龍顏震怒,右丞相功難抵過,聖上令其留任查看,倘若再出現類似事件,二罪齊罰,絕不輕饒。”委屈地撅了撅嘴,琉璃道,正準備按阿爹的“指示”一口氣說完,卻又被某人一口打斷,“替罪羊去哪裏找?”
“你看,我給你問的機會你不問,我不給了你又問個不停,阿爹,你到底想怎樣?”見開口的是馬吉,琉璃不無委屈地道,“新仇舊賬”一起算。
“……讓你一口氣說完,也沒讓你跳著說。”馬吉的老臉黑了黑,強詞奪理。
這個臭丫頭,敢當眾責怪你阿爹,真是膽肥了,不知道你阿爹的話就是真理麽?
“……”被嗆得一時語塞,瞥了眼父威側露的馬吉,幼年的一幕掠上腦海:
馬吉:
“都怪你,瞅,阿爹把奏折的署名都寫錯了。”
琉璃:“……”
琉璃:“阿爹,都怪你!看,剛抓到的魚掉河裏了!”
馬吉:“自己不專心怪誰?”
琉璃:“……”
從幼年的心理陰影裏回過神,琉璃痛定思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好吧,你說的都對。
“去柳城的死牢。”略一思索,宋慈替琉璃答道,聞言,琉璃露出讚賞的目光,瞟了馬吉一眼,意味深長,“嗯~~還是宋慈聰明。”
馬吉:“……”
“然後弄來幾車糧食,放出消息,說是皇上從臨縣調撥來的賑災糧,用以解百姓的燃眉之急。”琉璃繼續道。
“到哪兒去弄這幾車糧食?”馬吉再次打斷,他們年輕人思維活躍,奇招頻出,他表示自己有點兒跟不上。
“不過是個障眼法,隻要有盛糧的袋子,隨便裝些東西冒充即可。”宋慈像個翻譯官一樣,再次解釋道,旋即又心領神會地續道,“最後,我們就讓官兵埋伏在暗處,等搶糧者上鉤。”
“不,你忽略了一點。”點了點頭,表示對宋慈的讚許,隨後,琉璃提醒道。
“什麽?”宋慈不解。
“就是搶糧者行蹤不定,難以捉摸,若是布兵埋伏,因位置不確定,隻能廣撒網,反而會導致兵力不足,無從下手。”琉璃道,眼光精準,一語中的。
“那怎麽辦?”
“讓官兵扮成收糧的百姓,為保萬無一失,皆三五成群而行,每人備一袋迷藥,一旦不敵搶糧者,便灑迷藥。”琉璃道。
“妙計!小姐雖是女兒身,卻心思縝密足智多謀,宋某甘拜下風。”稱讚一聲,心悅誠服的宋慈不由得對琉璃俯身行了一禮。
“公子謬讚了。宋公子也很厲害,這些計策我有很未及細言之處,宋公子卻一猜便知,令人佩服。”見二人你來我往,互抬互敬,一旁被徹底忽視的馬吉陰了臉。
有眼無珠的家夥,明明是丞相最厲害好嗎?再好的計策,沒有他這可以調兵遣將的幕後大佬的支持,施行得了嗎?
不過轉念一想,琉璃這大字兒不識一個的家夥啥時候會說文詞兒了?還這麽彬彬有禮?
肯定是自己的幻覺!
旋即,馬吉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時,琉璃的狀態一如之前,這才確定。
詫異地打量了“眉來眼去”的二人一眼,馬吉恍然大悟:
“色”是一種神奇的力量,可讓目不識丁的人茅塞頓開,意氣風發。
“唉。”歎息一聲,馬吉不禁為以前請老夫子教女兒學業的行為感到愚蠢。
都怪自己平日裏忙於公務,對女兒了解不足,早知如此,就不請滿臉褶子的老學究了,應該請玉樹臨風的俊公子,有了“可餐”的秀色,女兒的功課即使不一日千裏,也得突飛猛進,到時候,就不是現在的牽強附會了,而是才華橫溢,出口成章。
想著,仿佛已經到了那一刻,馬吉不禁為自己的“英明”決策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
而這頭早已停下來的琉璃二人,和站在一旁的眾侍從,在看到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垂眸、一會兒微笑……表情變化多端的馬吉,不約而同地感慨:
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可她們演得再好,也比不上咱們丞相——隨時隨地上演的內心大戲!
話說有了這個先例,眾人頓覺琉璃這“腦洞大開”的思維方式,不是天賦異稟,而是得了馬吉的真傳。
“一日找不出真凶,百姓就要多受一日的苦。阿爹,我們現在就行動吧!”覺察到眾人同情的目光,琉璃不無尷尬地咳了兩聲,將馬吉拉回了現實。
“嗯,即刻行動,絕不能讓罪魁禍首繼續荼害百姓!”馬吉攥緊拳頭,道,立即叫來眾官兵,將整個計策由巨到細,一一落實。
馬吉遠比琉璃想象得精明強幹,雷厲風行。
不過七日時間,馬吉便將那引蛇出洞之計,有條不紊地實施了下去,一氣嗬成,且行事周密,無任何紕漏,隻等搶糧者自投羅網。
收網的這夜,三人站在望風塔頂,像左右天下的棋手一樣,俯視著羅網的正中心——賑災廣場。
“璃兒,你說他們能上當嗎?”瞥了眼“收到”糧食,結伴走進逼仄小巷的“農民”,馬吉擔心地道。
“不知道。”琉璃脫口而出,讓馬吉本就憂慮的臉色一僵。
見狀,琉璃忍俊不禁,挑眉道,“我又不是諸葛亮,也不是算命道士,當然不知道結果了。”
“一天天嬉皮笑臉的,沒個正經!”發覺被女兒耍了,馬吉佯裝生氣,嗔道,隻是眼中依舊閃爍著呼之欲出的寵溺。
見這父女倆一唱一和如此溫馨,思及已故的父母,一旁的宋慈不禁紅了眼眶,咬牙道:
“即使不成功,我也一定要讓那幫滅絕人性的強盜付出代價!”
說罷,一拳砸在身前的欄杆上,讓欄杆一陣戰栗,發出“咯吱咯吱”的哀鳴。
見狀,回想起第一次見麵,宋慈氣急敗壞的樣子,馬吉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語重心長:
“你還年輕,不要意氣用事。暴力治標不治本,為了不值得的人,得不償失。”
“是啊。若你真有心為民除害,就努力讀書,考取功名,用自己的職權保護百姓。”琉璃續道,字字真誠,望向宋慈的目光裏,充滿了期待。
她的目光,像一簇火苗,點燃了他在失去至親的打擊下,頹喪如死灰般的生命,使它重新煥發光彩。
看了父女二人一眼,宋慈用力地點了點頭,不無感激:
“好。謝丞相小姐指點迷津,宋慈受教了。”
與其說是在感謝,那鏗鏘有力的語氣卻更像是在下一個左右一生的決定,海誓山盟。
而這海誓山盟的口氣,卻並不是空穴來風,琉璃並不知道,和這個決定一起刻在宋慈心上的,還有他藏在心底的誓言:
護小姐一世周全。
眼角的餘光悄然掃過這個不同於尋常豪門千金的,素麵朝天卻貌美如花,不拘小節卻英姿颯爽的女子,宋慈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飛上兩朵紅霞,幸好在燈火的掩映下,並未被人發現。
“不必多禮。希望來日,能在官場上能看到你的身影,在大宋的史冊上看到你的功績。”馬吉一本正經地道,看了看一反豪放本色,抿嘴微笑的琉璃,又看了看欲言又止,含情脈脈的宋慈。想到宋慈的孤苦無依,又想起醫館裏二人的“眉來眼去”,突然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隻見馬吉鄭重開口:
“宋公子,你父母雙亡,雖非本官所為,卻也是因本官而起。現在你身無分文無依無靠,想考取功名也有心無力,本官年近花甲卻膝下無子,今日便收你為義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宋慈雖年少輕狂,卻心思縝密,有了馬吉之前“護女心切”的“擋目盾牌”在先,怎會猜不出他此言的用意。
做了馬吉的義子,琉璃便成了他的妹妹,若再對她有任何非分之想,就是叛道亂倫,為天理所不容。
當然,對琉璃暗生情愫的宋慈隻將此事的重點放在了“情愛”上,卻不知這隻是馬吉一箭雙雕的一雕,並非他的全意,還有一雕,就是解他困頓。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閱人無數的馬吉在宋慈身上發現了許多其它官員沒有的可貴品質,斷定他是個可造之材,若給予銀兩支持,日後必成大器。
一臉仁愛地望著麵前這個幹幹瘦瘦、此時看上去孱弱無助的少年,馬吉勝券在握地等待著他的回答,雖然他的心底仍回蕩著一絲忐忑。
令他不安的,是少年堅毅到決絕的眼神,和之前在醫館裏,不畏權勢的挑逗。
三分意料之中,七分意料之外的,宋慈向馬吉鞠了一躬,肅然開口:
“謝丞相美意。柳州災民的死,並非丞相的過錯,草民不敢趁火打劫,亦不敢高攀。丞相的美意,草民在此謝過了。”
“好呀!”而和宋慈拒絕的話一同響起的,還有琉璃讚同的聲音。
如一根針刺進胸口,宋慈的心陡然一痛,彎腰致謝的身影隨之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