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5章 黑雲飄散雨無聲
達爾罕前哨站向東百二十裏,是東部戰線的前沿陣地,名喚巴庫峽,過了巴庫峽就是文天王所轄,西夏部這一路逃來,總算見到曙光,迎來黎明。
“尤妮兒,尤女王,女王大人……”
可身後的花道士如附骨之疽緊追不舍,雖是拜他所賜隻追不打得以逃生,但也一直心驚膽戰,生怕其後五仙大軍趕至,終難逃虎口。
孟召蓮這時卻還有心思說笑,與尤妮兒道:“我的女王大人,不如你就犧牲一下從了那道士吧,不然終究是個麻煩呀。他這一夜可喊得我心慌慌意茫茫,難道你就不慌嗎?”
“我慌什麽。”尤妮兒翻了個白眼,十分高傲地昂著鵝頸,“哼哼……要從也是他從我,你什麽時候見過我對男人低三下四?”
“你從他他從你,不都一樣麽?”
“不一樣!”尤妮兒很認真地糾正,卻遭來黑雲招靼的一通叱罵。
“都TND什麽時候了還想著那點破事!要投敵就趕緊滾,別TND在勞資跟前惡心人!”
“你說得對,都TND什麽時候了還耍你的將軍威風呢?找死呢……”尤妮兒回嘴嗆言,被孟召蓮急拉去一邊。黑雲招靼也被李質勸住,兩人這才暫消火氣,一前一後沉默著向巴庫峽奔去。
若在一天前,黑雲招靼絕不可能聽李質勸言,李質雖是他近兩年來的心腹,但畢竟隻是個小小的親衛,他可以隨意向其宣泄不快,李質卻不能好心安慰。因為他要的就是一個能把他在幽冥那裏得來的輕視、別營將軍那裏受到的嘲笑、尤孟那裏遭來的質疑全部傾瀉出去的垃圾桶。所以李質隻要聽著就好,不必說話。
可昨夜的逃亡途中李質所展現出來的智慧,讓黑雲招靼大為改觀,心中隱隱奉其為軍師。軍師勸諫他總是要聽的。
事情是這樣的。
當時花道士在他們身後一個勁兒的嚎魂,黑雲招靼就要忍不住回身出戰,卻被李質橫攔當道,言稱:“將軍若去,便從屬下屍體上踏過!”
如此忠心也讓黑雲招靼稍有意動,皺眉道:“那道士聒噪不休,你聽得不煩?”
“回將軍,屬下也煩。”
“煩就給勞資滾開,勞資一刀捅死他,叫他閉嘴!”
“將軍!”李質巋然不動,小眼神充滿堅決之意,“將軍,請聽屬下一言。將軍乃我部之首,萬不可行此衝動之舉!且可將花道士輕鬆引開,又何必與之廝殺?”
“引開?”
黑雲招靼來了興致,尤孟二將也看向李質,尤其尤妮兒,本就迷離的眼神因帶有疑惑而愈加媚眼如絲,就是黑雲招靼也不敢直視,李質卻毫無緊張,更不為心動,橫掃三人一眼,一字一句道:“敵軍所慮,不過是懼怕我等逃回大都或重歸戰神,故而步步緊逼。屬下卻有一計,可令花道士暫時舍棄我部,且我部將士尚能吃飽喝足安全逃離。”
三將眼前一亮,黑雲招靼疾道:“快快說來!”
李質這才放下手來,走到黑雲招靼身前,躬身抱拳道:“花道士不讓我軍回歸大都,那我軍就如他所願。此去向北是大都,向西北應是戰神方向,那我們就分兵三路,一路回大都,一路追戰神,而我們這一路直接去往東方!”
“東方,你的意思是……去找文天王?”
“不錯!”李質點頭,侃侃而談,“文天王雖屢敗於幻想軍,但目前情況來看應是我大元最後一道屏障,我軍加入天王麾下,一能再戰五仙;二能得到補給;三可得其重視……”
“不必說了,本將明白。”黑雲招靼麵露喜色,看向李質的眼神瞬間變得尊敬了許多。確如李質所言,文天王將寡式微,得西夏一部必捧為麾下第一。再者幽冥已然失利,空有戰神之名不過是遭來五仙軍的窮追猛打,毫無喘息之機,就不如加入文天王,休養生息,以圖東山再起!
黑雲招靼正欲從其言分兵三路,轉念一想又頗為猶豫,小聲與李質道:“我西夏部弟兄大都是從西夏追隨而來,舍棄哪兩路本將都於心不忍,是否有其他辦法……”
“將軍,慈不掌兵。是大夥兒一塊殉國,還是留此有用之身為弟兄們報仇,您應該心裏有數。”
“有數有數,有數……”
……
李質所展現出的不僅是智慧,還有為將者的果決。黑雲招靼自覺不如,因此甚為佩服。此後花道士再次追來,有李質的規勸黑雲老實了許多。終於全力逃亡下,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抵達了巴庫峽沙封橋。
巴庫峽穀,深八丈餘。一座沙石融鑄的橋梁橫跨東西,據說是科技世界的某位橋梁設計師建造,因世界法則不同而沙石流失,成為半成品。橋麵沙滑且沒有圍欄,過橋需十分小心。不過武功高強者無所謂,最怕的是行軍部隊經過,很容易一個拉一個全都墜落穀底。
黑雲招靼很興奮,從駱駝背一躍而下,拉著李質頭一個走上橋,果然靴底一輕差點滑倒。黑雲招靼囑咐小心,也保護著李質一步步移向橋心,其後尤妮兒、孟召蓮及一眾兵士紛紛上橋,三人一排,前後保持兩人距,避免因個人失誤而連累全軍。
初陽再升,完全掙脫了地平線,將溫暖的陽光灑向人間。黑雲招靼抬眼一望,稍覺刺眼,恍惚間那萬丈金光中似有仙影綽綽,他揉了揉眼睛遮住金光再仔細瞧,兩個突然出現在橋心的女人嚇得他差點滑倒,不由得嗬斥出聲。
“哪裏來的大膽村婦,憑白擋路作甚!”
“瞎了你的狗眼,皇後在此,怎敢造次?”
年輕女子的聲音聽來十分熟悉,黑雲招靼正待遮光細瞧,身後尤妮兒卻疾呼道:“是十七軍團魔女,我們中計了!”
元兵聽此一言,有數人立時慌了手腳,徑直滑落沙橋,大叫著墜落穀底。黑雲招靼這時也徹底看清了兩女麵貌,年輕的不重要,那老一點的其眉眼依稀還有沒藏皇後年輕時的風采,心中駭然一驚,當即跪地參拜。
“遺國罪將黑雲招靼叩見皇後娘娘,娘娘萬歲萬歲萬萬歲!”
“遺國罪民叩見皇後娘娘,娘娘萬歲萬歲萬萬歲!”西夏老兵全部下跪,熱淚盈眶泣不成聲,什麽沙橋深穀,什麽身後追兵,萬般危險也不抵娘娘重現!
黑雲招靼小時候曾跟著伯父黑雲閑烈入朝拜見過沒藏烏雪,作為當時年輕一代瘋狂崇拜的偶像,沒藏的絕色姿容已深深印刻在他腦海。沒想到時過境遷,滄海桑田,昔日皇後已老,自己也枉活數十年歲月,仿佛孤魂野鬼四處飄零,何不淒慘耶?
孟召蓮見其悲戚,忙出言警告,“將軍莫跪,五仙軍中亦有擅長易容者,萬一……”
“娘娘不是假的,一定不是!”黑雲扭頭怒視孟召蓮,心中篤定不在於親衛小憐兒的隨行,而在於塵封數十年的信任,無有其它,她就是,且一定是!
終於沒藏長歎一口氣,幽然道:“我早已不是西夏皇後,你也不必叩拜於我。此番前來,隻是想勸黑雲將軍,故國已去,不如放下執念帶著將士們歸鄉去吧。我可以保證落葉無情不會動你們一根手指……”
“娘娘!您說得這是什麽話?”黑雲招靼好似聽天夢囈,疾呼道:“娘娘既再現人間,我等故國罪民自當尊奉娘娘為首,盼請娘娘率領我等光複大夏,我等願抵死效力,隻此長軀報效國家……我……我……”
黑雲招靼萬種心情,難以言明,沒藏見之甚為不忍,卻也狠下心疾言道:
“你還不明白嗎?天下已沒有大夏,也不可能光複了!莫說我已垂垂老矣,即使我還年輕,也絕不再爭權柄,我待大夏如何,大夏又待我如何?而你所期盼的,不過是你自我所願,可曾問過我是否同意?你心中的大夏也隻是你的大夏,試問蜀中百姓,誰還願意再起狼煙?醒醒吧,黑雲招靼,莫再讓將士們憑白犧牲,蜀中的家人、興慶的族人都在等著你們呢!”
“不……不!”
信念的崩塌讓黑雲招靼一瞬間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又為誰來,整個人像是突然老了幾十歲,眼神也失去了光彩。
“嗬,嗬嗬……娘娘您變了,您變了,變了……”黑雲招靼傻笑著起身,嘴裏喃喃念道:“這是那個世界的文天祥所作詩句,罪將最後送給您。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身世浮沉雨……打萍……嗬嗬……”
黑雲招靼淒然一笑,一頭栽落穀底。
“將軍!”李質抓空的雙手呆滯半空,其後西夏老兵紛紛起身,向沒藏齊齊抱拳,一個個開言道:
“罪民柳三常,未能替娘娘守護大夏,以死謝罪。”
“罪民獨孤無雲,未能替娘娘守護大夏,以死謝罪。”
……
言罷,在小憐兒一聲疾呼下,追隨黑雲招靼墜穀獻身。
“不要啊,不要啊!”
在來之前,沒人能想到會是此結局。沒藏沒有,小憐兒沒有,李質也沒有。或者更準確的說,此時撕下臉皮丟落穀底的茫雨,也沒想到。
他曾是西夏試煉者,在與小李、梁寡婦商量潛伏對象時被迫選擇了西夏部,因為他熟悉。但其實他並不想如此,作間諜就意味著必須拋掉情感,向一直對他信賴有加的黑雲下手,而他又不似小李一樣享受掌控一切的快感,他隻覺得難受,尤其現在,本以為將他們引到此處,狹路相逼,再以沒藏皇後規勸,總能放下複國的執念,卻沒想到……
生死無常,不過在日升日落,不過是一念之間。
“皇後娘娘、霞帥,麻煩告訴嚴帥,我在五仙軍過得很開心。但這個遊戲我突然不想玩了,有機會的話,另一個世界再見。”
一語畢,茫雨撲向穀底,那一刻他放下了所有包袱,臉上帶著坦然的微笑結束了他的遊戲人生。灑脫,又決絕。
沒藏悵然失神,小憐兒泛紅了眼眶,即使尤妮兒、孟召蓮亦為之哀傷,可回過神來的她們也意識到處境之艱難,身後花道士已率領大軍趕至,前後堵路,僅身邊這幾十兄弟,插翅難逃。
“哈哈哈,我的尤妮兒小寶貝……道爺我來嘍。”花道士隔空飛吻,對尤妮兒的輕薄言語聽得沒藏心煩,頭也不回地離去,小憐兒狠狠剜了花道士一眼,緊追沒藏而去。這把花道士給看呆了,什麽意思啊這是?
“誒別走啊霞帥,不是說好兩頭堵的嗎?你這一走我還怎麽……喂,真走了?我淦!”
尤妮兒眼見前路又通,給了花道士一個“友好”的笑容,與孟召蓮並肩速行。花道士盛怒不已,追了一夜怎能輕易放走?當下腳踩飛雲急趕而去,眨眼的功夫就落到二人身前。
“跑啊,你倒是跑啊!”花道士盯著尤妮兒步步緊逼,忽地又瞄向孟召蓮,“還有你,不留下來給我兄弟當老婆,跑什麽?”
孟召蓮咬唇不語,尤妮兒強顏歡笑,正待與花道士說兩句曖昧的話,身後傳來一聲充滿欣喜的歡呼,正是一夜疾行單獨追來的金小六。
“召蓮,小六來了,等我!”
“六哥,六哥……”孟召蓮回望橋頭,緊握袖中斷手,激動地微微發顫。
花道士見此一幕,甚為欣慰,招呼小六道:“嘿,兄弟,麻溜點的,咱哥倆一人一個抱回家去,也讓馮雲那小子羨慕羨慕。”
“想得挺美。”
“什麽人!”
突兀的男人聲音讓花道士立即警覺,黃龍棒剛剛舉起,一元兵暴起發難,就近勒住孟召蓮的脖子,伸出泛黃的惡心驢舌舔了上去!
“唔……香,乖徒兒的眼光向來是不錯的,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