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9章 飛逝之羽
突破東城門是元軍無奈之舉,因為最新戰況城外尤妮兒還活著,並且擒殺五仙軍兩員女將,大營兵士皆推舉其為營領軍,奉其令與五仙軍酣戰。
故能突破城門,以東城為據點與尤妮兒內外連結,不說反敗為勝,起碼能拖延一定時間,等文天王或晉路其它援軍來援,再戰幽州!
孫老二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放棄了與他更相熟的菜市口馬家兄弟徑往東湖奏樂,為蜻蜓小荷鼓舞,助二將殺退五仙軍後軍營。
二將本就膩歪,得靡靡琴音洗腦更是濃情蜜意,人前露醜,讓後軍營將領連呼惡心,這其中不包括飛羽,因為他沒有參與戰鬥。
東湖戰場很特殊,由奉天道分隔兩域,當年鳳舞軍於湖兩岸及奉天道共設十七座土樓,每樓都有瞭望塔和三台輕型機弩炮,讓元軍在此付出不小代價。今時同樣,攻方變成了五仙軍,雖說後軍營兵力多戰力強,但大都是嶺南山區的旱鴨子,在東湖這片水域很難有所發揮。況且東湖元守軍還於湖中布下三艘“龍遊水”,這就也導致五仙軍隻能慢慢消耗,等城內各處友軍獲勝再來完成合圍作戰。
飛羽最初也是這麽想的,但在狹窄的奉天道與蜻蜓小荷對招五十合無果後,決定另辟蹊徑,找真正主導這場戰鬥的老對手孫老二麻煩。
若以四敵二,就算再惡心再膈應也能占盡優勢,可關鍵就在於奉天道容不下六人同時作戰,且蜻蜓小荷還有兩匹更占地形的戰馬。所以真正廝殺開來,總有兩人在旁觀戰,完全插不上手,或者是飛羽在後投擲翠電槍,但也很難奏效,因為有孫老二專門組織的一批死士擋槍,翠電槍連奪兩命、三命元軍都無所畏懼,依舊還是前赴後繼的為將犧牲。故狹路相逢勇者勝,在後軍營無法繞後包抄的情況下,蜻蜓小荷的“殺狗戰術”無疑取得了良好的阻敵效果。
關於元軍死士,是孫老二吸取與五仙軍第一次作戰失敗的教訓,特意為飛羽準備。與被動擋槍者不同,死士是自己往“槍口”上撞,哪裏有綠光便往哪裏衝鋒,不把自己命送了都覺得慚愧。是以,在死士保護下的將軍,完全沒必要擔心飛羽的“翠電一擊”,孫老二更為自己的“發明”而沾沾自喜,愈加肆無忌憚地揮灑琴技。彈到感天動地蕩氣回腸時,足可仰天大笑與曲和鳴,奏至深情萬種百轉千回處,亦能掉兩滴作者的眼淚。死士耳濡目染,愈受震撼,更甘願為其赴湯蹈火,舍命不惜。
飛羽既決定找孫老二麻煩,那就得想一個萬全之策。目標在北岸最高的那座土樓上,走奉天道有蜻蜓小荷攔路,沿岸有更多土樓設卡,遊湖有龍遊水巡邏,看似三條路,實則路路不通。但飛羽不這麽認為,路不通隻是浮於表麵,隻有看清哪條路有更多的可能性,真正潛入深處,才能直達對岸,擊殺敵首!
此路不言而喻,那就是遊湖。
……
飛羽是不擅長遊泳的,這就需要找外營兄弟來幫忙,考慮人選有兩位。一位是龍門灘借鱷戲水立獲奇功的慶彤,一位是雁嘴壩濛河水戰初顯神威的白飛鳥。慶彤遠在西城,暫不作考慮,白飛鳥就在城外元營,可與之商量。
如此,飛羽便讓飛鳥去找另一位飛鳥。飛鳥出城向東北,正遇護送嚴雲星回後營的龍、溫大軍,問及因何昏迷,龍小迷簡單回複了幾句,並告知洞庭營與後五營還在前陣殺敵。飛鳥透過車簾縫向裏瞄了一眼,但見嚴雲星臉色蒼白,夢囈不休,似乎情況不大妙,兀自心裏嘀咕了幾句,也便往前陣尋人去。
到得前陣,白飛鳥已殺得三進三出,白須染朱紅,氣力方不休。聽得飛鳥說明來意,正欲親自前往,白小雲命白珂珂去助陣,言說父親還當在此主持大局,不可放任尤妮兒入城。實則是擔心白飛鳥身體,畢竟東湖廣闊,白飛鳥又年老氣短,萬一出什麽差池,悔之不及。
飛鳥心知其意,欣然同意,拜謝過白飛鳥後領白珂珂往城裏去。到得奉天道,飛鳥自去頂替花落挨受蜻蜓小荷膈應,白珂珂則聽飛羽吩咐,了解其大概意圖,一拍胸脯笑道:“此事簡單,就包在本監身上了!”
飛羽看這姑娘身嬌體弱,心中還是有些擔憂,但事已至此也不好再換保家路或是白小雲來,隻得硬著頭皮往湖裏跳。
冬臘月的湖水冰冷刺骨,時不時還有薄薄的冰層浮遊而過,讓飛羽一入水就頓覺後悔,再要上岸時白珂珂已遊到他身邊,小臉紅撲撲地說道:“許久沒有冬遊,這湖水還是挺涼快的,將軍一會就能習慣。”
涼快……
飛羽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倒也沒引起白珂珂注意。白珂珂簡單說了幾件注意事項後,深吸一口氣,拉著飛羽潛入湖底深處。
北方冬日,此種溫度下東湖本應結冰,但由於湖底有幾處溫泉泉眼,導致東湖形成不凍湖。在沒有戰爭的歲月,東湖與西山都是幽州風景名勝,可惜常年戰火侵擾,風景依舊,名勝卻不再。
越到湖底,飛羽越感覺暖和,冰冷褪去,唯一的感覺就是胸悶。特別是潛遊過半後,已經漸漸跟不上白珂珂,兩人遊變成了“救生遊”,讓他甚覺丟臉。他自內心生出一股倔強,強忍著頭昏腦漲的眩暈賣力氣向前遊了幾丈,忽得力竭,咕嘟嘟開始猛灌湖水!
白珂珂時刻注意著飛羽,此時覺得胳膊一緊,亦知情況不妙,二話不說拉過飛羽就親,將氧氣盡數輸送於他,這才解除危機。
飛羽臉色很不好看,白珂珂也沒作解釋,遊過最後一艘龍遊水開始上浮,終於見著湖外風光。白珂珂靠著奉天道堤岸冒頭,等飛羽出水後先出言堵住他話頭。
“事出緊急,得罪處還請將軍勿怪。”
白珂珂語氣誠懇,但舔嘴唇的動作又很是輕浮,讓飛羽心中略有不快,皺眉說道:“沒事,回程便不必如此了。”
“那是自然。”白珂珂若無其事地眺望遠處,手指湖岸集群火光,說道:“方向應該沒錯,那裏便是將軍所說孫老二藏身之處。”
飛羽循音而望,自是不差,向前遊了幾丈,果見孫老二盡興抹淚。琴音愈清晰,他也受到感染,不由得想起一些往事,頓覺淒楚,也理解了白珂珂輕浮動作是受琴音影響,對其稍有諒解。
白珂珂自己倒沒什麽感覺,她不明白的是遊到此地能做什麽?且不說距離遠近,孫老二藏身的土樓亦有高牆壁壘作掩護,身邊死士從樓上排到岸邊,就算飛羽內力深厚可連續使用“翠電一擊”,那也三天三夜也殺不完,沒辦法,死士就是這麽多。
飛羽未作解釋,用行動來實踐他的大膽計劃,再潛遊數十丈逼近岸邊,猛地竄出湖麵,白珂珂亦冒頭而起,卻看到了令她終身難忘的震撼一幕。
琴音靡靡,聞者沉迷,餘音嫋嫋,小鹿亂跑。在桃色火光的照耀下,湖中半身而立著一位極其俊美的少年,他的頭發簇簇直立,潔白臉頰是一粒粒珍珠般亮光閃閃的水珠,憂鬱的雙眸凝視前方,方口微張,在喊出自心底的一聲怒吼之前,右臂持翠電神槍正做投擲之勢。那刹那間絕美的神姿深深印刻在她腦海裏,從此以後,世間再無一男子能讓她為之觸動芳心。
“給我死!”
一抹綠光劃過青煙彌漫的夜空,白珂珂很篤定此一槍會要了孫老二的性命,沒有為什麽,隻是一種理所當然的認知,風華絕代的飛羽就該有驚豔天下的一槍!
於是死士驚懼,呼嘯赴死,孫老二曲斷,倉皇逃離。然而那一槍就好像牢牢鎖定了孫老二,如一道流星在空中留下絢爛的極光軌跡,轟塌堅固而又脆弱的土牆,穿透被孫老二護在身前的天火琴,正中他眉心,又瞬間引爆他的頭顱!
死士愕然,這一槍太迅猛,迅猛到他們根本來不及赴死,這一槍也太詭異,詭異到他們都不知道該如何代死,故而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主將變成一具無頭屍體,脖頸噴灑的鮮血濺射他們一身!
琴毀人亡,東湖元軍作鳥獸散。白珂珂都不知道是如何被飛羽拉上岸,更不知道何時被送回營,隻是等她回過神來聽到城內捷報時,蜻蜓小荷已被花落、飛鳥聯手擊退,五仙軍徹底收複幽州,終於結束了連年累月的慘烈國戰。
……
西山,雪壓枯枝三兩斷,離人作別三兩愁。得知嚴雲星昏迷的飛羽,決定離軍回鄉,悄然隱退。隨他一同離去的,還有花落、飛鳥,一如當年覺真、曹花田,亦留下舟曳統領後軍營。
舟曳是自己要留下的,飛羽勉強不得,而舟曳要留飛羽,飛羽亦準備了一番說辭。不管是受琴音影響也好,還是上次回蘇州吊唁有所思鄉也罷,在嚴雲星下達了擅自離軍以死囚論處的軍規後,此時便是離開的最佳時機。
不能說他不負責任,他已經履行了當年的承諾。或許元軍以後還會有白兵主、王兵主來與五仙軍對壘,但那都已不關他事,人總要為自己活一回。
舟曳相勸無果,隻能強顏歡笑相送,離別總是感傷,好在都是試煉者,科技世界還能再相聚。
……
三人從西山繞路南下,飛羽心裏總覺得不那麽舒服,直到看到一元將喝馬狂逃時,他才明白不舒服的原因是什麽,當下獨自一人追了上去。
半炷香後,他手持帶血翠電而歸,仰天長出一口氣,與花落、飛鳥淡淡笑道:“能為嚴雲星做最後一件事,我心坦然。”
“哈哈……從今往後咱也是隱世的高人啦,可笑那些貪戀軍勳者,不知其後結局還有多淒慘哩!”
“誒花落,話不能這麽說,人各有誌不能強求,再說你這不把舟曳也詛咒了嗎?”
“本來就是嘛。和你一個名的那老頭,切……不懂得急流勇退,吃虧的最終是他們自己喲。”
三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黎明的微光裏,而他們大聲的談論卻依舊縈繞在藏身樹上的王箏耳朵裏,她的身邊,萬裏橫躺枝頭,過了許久才幽幽歎氣道:“你當真要跟他走?”
王箏從樹上跳落雪地,抖了抖身上雪片,凝望山下輕聲回問道:“你當真沒聽進去花落的話?”
“哼!答非所問。你應該知道飛羽是什麽樣人,何必如此作踐自己?”萬裏起身,雪花撲簌簌落了一地,寂靜的山林中回蕩著他微怒的聲音。
“唉,執迷不悟。你也應該知道戰爭永無休止,何必非要馬革裹屍?”王箏動身,踩著厚厚的沒膝積雪,斑駁的樹影下印刻著她深沉的腳印。
“我能找到你,卻還是勸不動你嗎?”
“我能被你找到,卻也勸不動你嗎?”
“將軍百戰死!”
“功成萬骨枯。”
“人活一世,當轟轟烈烈,留有姓名!”
“人生一世,當隨心而動,不負此生。”
終於,萬裏啞口無言,亦望著王箏緩緩沉淪於視線外,送給她最後的祝福。
“希望你不會後悔。”
回音漸去,無人應答,隻有一隻寒鴉渡雪,在天地一色的蒼白中留下一抹飛逝的黑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