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6章 蕭雲古城論活屍
墨色的濃雲擠壓著夜空,掩去剛剛的滿眼猩紅,沉沉的仿佛要墜下來,壓抑得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淡漠的風淩厲的穿梭著,將夜的驚呼拋在身後,柔弱的小花小草早已戰栗得折服,忽而一道閃電當空劈落,天地刹那間的蒼白足令人間失色。
隴西天水鎮,鎮郊是一座荒蕪破敗的古城,城西巨崖之下一片殘垣斷壁,依稀可見數百年前風雲輝煌。崖壁鑿開的洞穴是淡化了的隴西荒涼,甬道金戈鐵馬的浮遊壁畫是滄桑後的天水之殤。徑入甬道,穿過陰暗逼仄的狹街窄巷,鬱鬱蔥蔥的林葉之下,藤海相連,枝蔓生花,卻全都在兩座青石小屋的四周抑製了生長,稍有觸及,便是生命的吞噬,褪色的洗禮。
石屋林下有石桌,桌麵光滑整潔,桌底布滿腐敗的青苔,正上方的扇形葉片時有露水滴落,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黴爛惡臭。身處這樣的世界,隻令他感到渾身難受,五月的悶熱再有過於潮濕的空氣好似能讓他的衣袖擰出水來,他卻還是如履薄冰,額頭滲出滴滴汗珠,愣是不敢有絲毫動作,唯有等死氣沉沉的靜謐過去,石桌旁的男女先發出聲音。
男人的鬢角已花白,但麵容卻很年輕,一雙深沉如墨的漆黑雙眸,在掌間報紙的字裏行間快速移動,終於“沙沙沙”的翻報聲打破了良久的沉寂,瀏覽了背麵俱是些三流八卦的無營養消息,也便將報紙遞給另一側的女人。
女人接過報紙,同樣泛白的鬢角發根和年輕姣好的麵容,柳眉杏眼櫻桃朱唇,微微寬闊的下顎與男人幾乎神似,即使知道他倆關係的他,第一眼也能看出他們有深厚的血緣關係。
“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消息麽?”男人發問。他終於鬆了口氣,他不過是天水鎮一個小小的傳令兵,卻被冠之以陰屍傀的走狗,導致親朋好友都避之若浼,數年來活成了孤家寡人。
“稟傀主,報紙上的消息便是宋元戰場的最新戰況。”
陰屍傀傀主,除了蕭雲別無他人。傳令兵話畢,撐著眼皮偷偷瞄了一眼蕭雲,見其微微擺手,如蒙大赦,深鞠一躬三步並作兩步,快速離去。
“嘀嗒。”又一滴凝露落下,在兩人之間的桌麵上綻放出微小的水花,女子敏銳的感知到眼瞼的微潤,淡淡一笑,合上報紙,平整的鋪在桌麵上,任由滴水浸潤,模糊了原本醒目的黑體標題。
“《五仙軍兵進幽州,毒妖兵主三博弈!》嗬嗬……看來我們的機會到了。”女子說道。
“還早。”蕭雲扭頭望向青石屋,皺眉道,“毒妖是已離開西北,但隻我們兩個還遠遠不夠。”
女子亦看了一眼青石屋,目視蕭雲問道:“沒有了李家的飛騎軍,隻我們還不夠麽?”
蕭雲輕握住女子柔夷,歎氣道:“飛騎軍沒有了李家,可我們也出走了一批頂尖戰力。戰事當以保險為要,沒有八成的把握,我們絕不出手。”
“你行事就是太謹慎!”女子掙脫雙手,起身手指石屋道:“就非要等他麽?和我們一樣的本事,說不定還不如我們,等到了又能給予多少幫助?”
蕭雲寵溺一笑,起身摟女子入懷,在其耳畔柔聲道:“昔年我製活屍傀,隻沉睡十年,你製活屍傀,沉睡二十年,而你功力遠比我深厚,這說明什麽?”
“沉睡越久,功力越強。可他原本就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沉睡三十年、四十年,醒來一定比我們強麽?”女子有些不服氣,裏麵躺著的那人,重傷初來時,不僅沒有謙卑的態度懇求救命,還出言調戲了她,讓她至今記恨。幾百年才生一朵的天山血蓮,為什麽要浪費在這種廢物身上?偏偏這廢物還沉睡了快四十年,讓蕭雲越發的重視,總是不肯貿然出兵。
川蜀,天府之土,隴西,荒涼之地。當初讓冰霜與嚴雲星談判得河西走廊,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兵進隴西,再得川蜀。此後隴西歸阿傻所有,一戰而侵,川蜀近在咫尺,蕭雲卻止步不前,這怎能不讓她生氣?
雖是女子,可她也想稱王!隻要占領川蜀,再奪長安,北滅阿傻,西據遼國,不可謂又一個西夏王朝!
具有吞天之誌的她便是西遼傀門後起之秀,香屍傀傀主,蕭雨!
“雨妹,你的心情為兄能理解,但請相信為兄此一生之所作所為,無不為你之大業思謀。自古立國艱難,我們不得不謹慎。雖然沉睡時間長短決定活屍傀功力深淺尚不能完全定論,但有你我之先例,為什麽不能再等一等他呢?我傀門多一位頂尖戰力,總是多一分勝算啊。”
“嗬……”蕭雨嗤笑一聲,微微仰頭凝視蕭雲,“你就不怕養虎為患,反噬己身?”
“哈哈哈……”蕭雲手牽蕭雨,大跨步走向石屋,推開石門,手指平地棺槨,尤為霸氣地說道:“雨妹你也知為兄謹慎,他既是為兄製成,就算他有開天辟地的本事,腦後那一張儡符還不是由為兄所寫?”
“原來這其中還有如此玄妙?”蕭雨喜不自勝,踮起腳尖輕啄一口以示獎勵。她就怕所作活屍傀不由她倆掌控,沒想到蕭雲早已留下後手。忽然地,她好似想到了什麽,掰正蕭雲的臉龐,看著他的眼睛問道:“天下間隻有你會作活屍傀,當初給我寫的儡符,不會也動了手腳吧?”
“哦,你感覺出來了?”蕭雲嘴角一扯,一臉壞笑。
蕭雨麵帶微笑,卻是咬牙切齒小聲道:“是啊,感覺生前死後,怎麽著都離不開你呢,開不開心?”
“哈哈哈……”蕭雲大肆狂笑,心花怒放,一把抱起蕭雨,出門轉道,踹開另一間石屋門,“轟隆”一聲,緊緊閉合。
“哢嚓!”
伴隨著雲中又一道閃電,豆大的雨珠漫天飛落,狂風四起,雷聲轟鳴,悶熱的濕氣從密集的雨幕中奪路狂逃,隨風東穿數千裏,降臨在深夜行軍的茂密叢林中。
……
黑甲黑盔,五仙軍統一標配。這是換防的第二批次,臨時指揮是青牛營肖帥,麾下神女營、囚鳥營及部分十七軍團兵士,跟隨前一批次小憐兒的行軍路線,抵近蒼山林。
由雁門至幽州,最近的行軍路線隻能是太行八陘。從北到南依次是軍都、飛狐、蒲陰、井、滏口、白、太行、軹關。南四陘相對較遠,不作考慮,北四陘中,軍都陘通達幽州之北,必有元軍重兵防守,而且大同府元軍也不會輕易放五仙軍入陘道,因此也不作考慮。故嚴雲星選擇飛狐、蒲陰、井陘道東進,每道分三批次,最後自領大軍走一道,如此足夠在兩月內與鳳舞軍完成換防。
先期三陘三批於五月初開拔,分別由星帥、前帥、霞帥率領,探路尤為謹慎,因此速度較慢。五月十四,井陘道小憐兒先出關,一路北上抵達幽州城下。三天後,星靈、酒和尚出關,合兵一處再與小憐兒會合。得到消息的嚴雲星命第二批東進,分別由花帥、右帥、肖帥率領,有前軍探過路,速度加快許多。不到四天井陘道肖誌便已快抵近關口,因此連夜行軍,以期天明出關。
這會肖誌正巡完各營,騎馬緩行,忽一飛軍快馬來報:先頭部隊路遇西進鳳舞軍。這是與小憐兒換防的一批,肖誌不能失了禮數,忙揮鞭喝馬,奔向前陣。
火把亮起,兩條火龍擦肩而過。肖誌趕到,下馬迎前,與領軍之將抱拳道:“五仙軍青牛營肖誌,敢問將軍是?”
領將聽聞名號,忙下馬抱拳,回道:“鳳舞軍黑龍營‘阿晉小弟’,青牛伯可稱小將為小晉。”
“客氣了。”肖誌在朝廷領職殿前司副都指揮使,封青牛伯,不管軍職還是爵位,都比小晉高一大截,因此小晉不敢失禮。
五仙軍整體爵位比其他邊軍高,這既得益於曹花田,也是本身軍功所至。而由於女將占有半壁江山,所以新設“女爵”,等同公爵,蘇冰雲之“鳳凰神女”便是唯一比嚴雲星雁門候高的爵位,畢竟她在正麵戰場功勳卓著,那時與秦仁也沒有糾葛,不給封女爵實在說不過去。
嚴雲星的爵位是一直被壓著的,等曹花田回朝才連升數級,與七帥顯出高低。星靈等人不喜暮色伯、十七伯的稱呼,因此不為外人所知。但到與別軍相遇之時,這些軍職爵位就顯出地位,才有小晉的下臣之禮。
肖誌也不喜歡青牛伯這個稱呼,聽著跟下地的老農似的。當然他不是歧視莊稼漢,而是身為一軍之帥,該當有為帥的威風,故與小晉道:“小晉將軍不必多禮,稱呼肖某將軍便是。”
叫將軍就同級了,還是得顯出高低。小晉便按五仙軍的稱呼,與肖誌道:“軍中都傳肖帥平易近人,今日一見,果教小將親近。”
“哈哈哈……”肖誌大咧咧地拍著小晉的肩膀,說道:“平易近人可比不過我家殿帥,就是老了顯得麵目慈祥,才是將軍有此錯覺。”
“嗬嗬……廉頗六十有餘勇,愚公花甲可移山,小將觀肖帥精神矍鑠,此番東進定能再建奇功,何談老焉?”
“嘖……你小子嘴甜,本帥喜歡,若非軍務纏身,定要與你把酒言歡。”肖誌撫須大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小晉忙躬身道:“那就是小子的榮幸了。等肖帥北定幽州,小子一定討這杯酒喝。”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肖誌遙指來路,叮囑道:“十裏外有一座大陷坑,小心行進,過了大陷坑是一處沼澤地,最深處可沒至腰身,也要小心探路。”
“謝肖帥提醒。肖帥再行十五裏便可望見關山,一路保重。”小晉說罷等肖誌上馬,目送離去,這才領軍繼續前行。
隔一裏,遇囚鳥營杜賈,點頭打了個招呼,再遇李忠保、許鹿等將領,一路微笑致意。五裏後,迎麵撞上神女營姚姚。
還是點頭微笑,姚姚的回敬卻甚是遲緩。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小晉的笑容怪怪的,好似官方式的假笑,盡管應該是官方式的假笑。
她等小晉走過,停下腳步等光霽趕上,避開鳳舞軍士,小聲問道:“你剛剛看見那個領軍了吧,有沒有覺得笑得很假?”
光霽愣了一下,有些遲疑地答道:“標準的露齒笑啊,盟軍而已,又不能要求人家多真心。”
“嘖,我知道是官方式的假笑,可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姚姚有些捉急,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唉聲歎氣了半天,忽得兩指拉著嘴角說道:“如果我爹娘、二哥在這兒,一定能給你說個門道,就是假笑的角度本該是這樣,而他的角度稍稍有點大,你懂不懂?就是弧度有點大,明白了嗎?”
“噗……”光霽被姚姚鼓弄嘴唇的樣子給逗笑了,但看姚姚還是一幅著急的模樣,心裏忽然一咯噔,疾問道:“你的意思是,他是假臉?”
“我……我不敢肯定啊!”姚姚捶胸頓足,自責道:“年輕時就不應該偷懶,多學學多練練,說不定一眼就能看穿他,唉……”
“我的姑奶奶,這個時候就別說那些沒用的了,得趕緊通知肖帥啊!”
光霽急拉姚姚上馬,馬鞭一揮,四蹄兒剛跑兩步,就聽到後隊突然一聲炮響,對麵鳳舞軍聞響滅火,齊刷刷拔刀,陰森森砍向五仙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