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9章 王大人參知政事
成都王府,是李衝兒新賜王瑾之府,規模宏大,氣派非凡。正房十六間為上,前出廊,後出廈,東西廂房,東西配房,東西耳房,房房相連,鱗次櫛比。東跨院是廚房,西跨院是茅房,南跨院是書房,正間為待客廳。
??今夜,王府迎來馬山平章與袁樞密。
??同為宰執,三人本是明爭暗鬥,互相牽製。但不知怎地,近些時日王參知像是換了一個人,不僅頻頻示好,還經常在朝堂上幫著二相說話。這讓二相很是困惑,暫且將其歸之為“不可告人的陰謀”,希望今夜之商議能趁機套出一二,免得將來深受其害。
??待客廳奉上茶水,屏退一眾仆人。三人先客套一番,馬山前燭隨即開言,“此番皇城軍出征,非同一般。相當於聖上還是聽了一品堂的意見,我宰執府最初的阻攔並沒有成功。然皇命既以下達,此戰非勝不可,不知二位大人心中可有合適的將帥人選?”
??袁子修沒有直接說出結果,先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言道:“皇城軍指揮使是李邙,內有一支金甲親衛軍,指揮使是李漁。這兩人一為皇族王爺,一為一品堂三堂主,而聖上卻讓我宰執府選人,頗有深意啊。”
??“沒錯,是選其中一人呢,還是我們另行挑選,這一點須得明確。不然戰敗事小,聖上怪罪事大。”馬山前燭補充道。
??王瑾道:“依我之見,還是兩人中選一人吧,這樣即使戰敗,也先降罪於其中一方,咱們承擔責任更小。”
??“哈哈哈……王大人不老實啊。”馬山前燭手指王瑾笑道,“這麽多年誰不知道聖上的古怪脾性,不合聖意,就算打了勝仗那也沒什麽好臉色。王大人何必遮遮掩掩,故作無知之言呢?”
??“哈哈……馬山大人若是這般說,那王某也就不藏著掖著了。”王瑾如是說,馬山兩人也笑著做出“請”的手勢。王瑾便道:“王某認為,聖上之憂,不在於赤嶺五仙,而在於朝內三方製衡,甚至要加上一方……”
??“哦?不知王大人所說還有哪一方?”袁子修故作驚訝,相問王瑾。
??王瑾隨即起身,三兩步走到廳外,左右掃了一眼,見四下裏無人,這才緊閉門窗回到座前,小聲道:“其實二位大人都心知肚明,隻是不願說出口為有心人抓住把柄。既是如此,那就由王某來說,王某不懼那密探聽窗,更不怕因此身陷牢獄!”
??“哈哈哈……忘了忘了,王大人新晉國丈,也是皇親國戚啦!”
??“和國不國丈沒有關係,兩位大人誰又不曾是國丈?不過三五月的新鮮,苦的卻是我們的……唉!”王瑾長歎一口氣,麵露愁容,反觀馬山兩人,亦同樣悲戚。在宦海浮沉,有時連家人也身不由己,隻當是榮華富貴所付出代價,下輩子再做回個普通人吧。
??馬山前燭很快收拾好情緒,說道:“王大人既如此直率,本平章也不作那小人之態。王大人但講無妨,此間言語,隻從平章耳入,爛在肚裏,絕無第四人相聞!”
??袁子修亦如此言,王瑾這才緩緩道來。
??“這第四方隻能是太子。而且,朝中秘聞,一品堂二堂主曾屢次出入東宮,所以……”
??其後不必明言,三人都是位極人臣,一想便知,一猜便透。一品堂三堂主護當今聖上,掌實權的二堂主卻與東宮暗通款曲,聖上好不容易掌有天下,心中必生危機,這才拉攏宰執府為皇城軍選將帥。意在不管輸贏,隻要不是一品堂的人就好,當然贏了更好,宰執府亦能於戰事上掌握更多話語權。
??“王大人能在此時與我兩人說出隱秘之言,想必是有一些想法吧?”
??來了來了。
??前邊都不重要,或多或少都有耳聞,這個問題才是馬山前燭對王瑾的試探。到底這段時間的頻頻示好是為了什麽呢?
??王瑾聞言未答,坐回座椅慢悠悠品了一口茶,似乎是在組織語言。馬山兩人也很有耐心,等著王瑾說出些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
??終於,王瑾放下茶碗,緩緩說道:“不知二位大人對當今局勢如何看待?若二位大人不好明言,王某便先說出看法。王某認為,當今大夏國事很不利,河西有遼軍、漢中已被圍、東線徹底陷入戰爭泥潭,而赤嶺五仙,就在成都眼皮子底下卻屢次難遭拔除,這樣的形勢一點都不比弱宋好哪兒去。可笑我朝中某些人還沉湎於沒藏皇後時代的強夏,殊不知集結了半數精銳的赤嶺軍一敗,強夏已然不複存在!”
??“王大人危言聳聽了吧。時局是不好,但遠還沒有到……”
??“袁大人是想說敦煌、興慶嗎?”王瑾一語打斷袁子修,繼而道:“敦煌軍因為有西境柱石在,誠然英勇無敵,但袁大人可知遠水解不了近渴,更可知敦煌軍向來隻守關而不回朝?而興慶軍如果要撤,整合了西門軍的落茗軍會輕易放他離去?要知道嚴毒妖和落葉有情可曾是關係深厚的袍澤兄弟,到如今五仙軍仍有四營為落茗軍效力。而聖權中心,國都朝內,百年前的黑雲,如今的沒藏、白樹,此等黨項貴族勢力先後如大山崩塌,朝中還有幾人堪當大任?所以我們能想象到的可能,或許在未來某一時刻都會變成不可能。所謂大廈將傾,蟻食樓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王大人未免太小瞧我宰執府了吧,如何我等就成了敗絮?”袁子修怏怏不樂,還待要證明什麽,馬山前燭卻攔道:“王大人不是那個意思,宰執府固然不錯,但於戰事並不及黨項各貴族精通,昔年四大邊軍不都是貴族建製?所以王大人所言確為肺腑之言,也正是當今時局。”
??袁子修仔細琢磨,不得不承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歎道:“如此一想,竟讓袁某脊背發涼,可悲可歎啊!”
??“袁大人倒也不必如此。這正是王某想要與二位大人說的,如果我宰執府能三方合力,擰成一股繩,亦不輸於曾經的沒藏、白樹。因為合力宰執府,即是挽救皇朝,而挽救皇朝,即是挽救時局,那挽救時局……”
??“亦是挽救我們宰執府!”袁子修眼前一亮,拍桌疾呼。馬山前燭亦撫掌大笑,說道:“看來是我等鼠目寸光,遠不如王大人高瞻遠矚啊!”
??王瑾客套一番,馬山前燭又道:“那不知王大人可有中意人選,一戰而打響我宰執府的名聲?”
??“不不不……此戰,我軍當敗。”王瑾語出驚人,袁子修疾問道:“不是要擰成一股繩麽?如何當敗,辱沒我府名聲?”
??“袁大人,王某既出合力之言,從今往後自當對二位大人真誠以待。”王瑾先表明態度,再作解釋,“我宰執府若想一鳴驚人,勢必要掌握一支足夠強大的軍隊,畢竟隻靠這幾張嘴是難以服眾的。那皇城軍向來都是多方勢力混雜,不好入手,所以我們放棄皇城軍,等這一戰失敗後,再讓青牛軍入場,那晴天將軍原屬沒藏係,對聖上和一品堂都沒什麽好感,隻要我們宰執府從中介入,與其內外合力,再一戰而驅逐五仙軍,何愁不能挽救時局?”
??“妙啊!王大人一言令袁某茅塞頓開,果然不愧是王參知!”袁子修豎起大拇指連連稱讚。馬山前燭倒也沉穩,心中稍作思量,點頭認可。
??袁子修顧左右而小聲道:“既是要敗……那就得敗得徹底。依我之見,咱不如就選拔第四方的那位,二位大人意下如何呀?”
??“妙!當代楊大眼!”
??“妙!大夏王彥章!”
??馬山前燭與王瑾同時出聲,又相顧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
??送走了馬山前燭、袁子修,王瑾獨向花園。這座宅邸的花園遠比尋常府宅盛大,內有古木參天,怪石林立,環山銜水,亭台樓榭,廊回路轉。而月色下的花園景致更是千變萬化,別有一番洞天。
??王瑾卻並無興致欣賞,相反他更恨這座府宅。一路走到花園深處,繞過枯木林陣,四下裏已靜悄悄無一府衛,隻有昏黃月色下的一座新墳和突然閃出的一抹黑影。
??“王參知,計策可成?”黑影問道。
??王瑾移至墓旁,默默焚香,瞬間沙啞的聲線像是蒼老了好幾十歲。
??“姚穀主,此間我不想再讓她受到外人打攪。”
??“可以,換個接頭地點便是。”黑影正是姚歸林。
??他的金甲衛兵身份已墜河溺死,現在全力撲在王瑾身上。不為別的,就為王瑾的女兒上吊自殺,王瑾對李衝兒充滿仇恨!
??去年,他秘密潛入王瑾家備訴李衝兒與李漁之謀,王瑾有點高興,但女兒卻並不開心。此後王瑾勸了數天,李衝兒忽然登門,借口為東宮選妃,一睹其女芳顏,心有意動。李漁察言觀色,暗中授意王瑾,而後離去。王瑾再向女兒說起李衝兒之意,其女眼見要入宮門,竟夜裏上吊自殺了,卻是個貞烈之女!
??王瑾隻此一女,視若掌上明珠,可想而知該有多麽傷心。姚歸林此時趁虛而入,挑起王瑾複仇之心,言稱不必顯山露水,即可令李衝兒氣死朝堂。王瑾從其言,找來其女忠誠侍女,易容為其女模樣,送入宮中。他也不怕暴露,一心隻為複仇。
??此後,王瑾問及姚歸林目的,姚歸林說如何如何。王瑾寒門出身,並不大清楚,但他知道有一群人必定了解,那就是沒藏係將領,因為他們曾跟隨沒藏親眼看見過。
??故今夜設計,幾方勢力、大夏時局如何如何,都是幌子,唯一的目的就是讓晴天來朝,因為晴天屬於沒藏係。
??……
??王瑾祭奠罷女兒,起身佇立良久,耳聞得風吹樹葉沙沙作響,這才緩緩開口道:“姚穀主放心,老夫答應過的事,一定不會食言。隻是不知棋走一招,如何才能使李皇陷入死局?”
??“此為明暗之謀,一時不好細說啊……”姚歸林故作遮掩,似乎不大願意全盤托出。
??王瑾卻不是個傻子,嗬嗬笑道:“姚穀主為五仙軍效力,老夫自然知道大夏沒有好的結局。無論得謀劃多少年,這些老夫都可以不過問,但有一點,李皇若是最終善終,休怪老夫翻臉不認人!”
??“不會,王參知請放心。我五仙軍做出的承諾,從上至下,決不食言!”
??王瑾沒有再說什麽,背著雙手蕭然離去。
??姚歸林等了許久,驀地飛身向墓,燃起三炷香,插在墳頭。躬身道:
??“王語蝶。我會記得你名字,請,泉下安息。”
??夜風起塵,遊魂晃蕩,恍惚間似有一女子歌聲從墓中傳來,如泣如訴,一片淒厲尖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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