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終於等到了你
春風料峭鷓鴣啼,九坡新綠破泥出。
一繞江湖四五月,再築瓊樓三十年。
瓊樓蓋頂塵作畫,驚蟄蟲變入夢來。
夢裏不知身是客,夢醒時分笑春寒。
燎原烽火逐風起,暗潮奔湧踏西去。
群魔待主歸化境,血染山河斬旌旗。
……
鷓鴣兒撲扇著花翅離開了它的樹巢,遊蕩了不一會,鎖定了目標,悄悄立在了渠溝的汙泥裏。它小小的腦袋有節奏地聳動著,就在某一個瞬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前猛探,再昂首時,尖嘴已噙了一條三寸長的暗紅蚯蚓!
這是今天早上鷓鴣一家的口糧,在這片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肥美的蟲兒得來不要太容易。然而今日之局麵卻有些不同,就在鷓鴣兒準備飛起身的一霎那,一道白影忽地從斜刺裏竄出,鷓鴣兒還未有任何感覺,嘴邊的蚯蚓已不翼而飛!
鷓鴣兒有些呆呆的看著渠邊怪物,明亮如鏡的鱗甲在晨光的照耀下發出刺眼的光芒。它從未見過這樣的怪物,隻是本能的察覺危險,一恍神的功夫,撲棱著花翅“遠走高飛”了。
這是一條晶瑩剔透的細長白蛇,自小紅犧牲在吐蕃雪洞、各大聖蟲相繼死亡之後,它是紫衣最新培養的第一條聖蟲。還有一隻花蛛,今日不知怎地臥巢不起,故此“打獵”的工作就交給了“小新”。小新,即火兒給白蛇起的名字。
小新叼著蚯蚓一路歡快前行,爬過渠溝土坡,穿過院門蛇洞,來到了它近些時才熟悉的新環境——重生院。
門後,立著一把笤帚,從新舊程度和一塵不染的地麵來看,想是經常有人拾帚清掃。隔三五步,是兵器架圍成的一個小場地,地麵異常平整夯實,忽得有一蒲扇大腳從天踏落,嚇的小新急忙閃身躲過,逃離了此等“是非之地”。
“哎呦呦……不打了不打了,兩個打我一個,算你們贏,好吧。”
一白發壯年男子急急穩住身形,雖然喘著粗氣說著“討饒”的話,但卻麵不紅心不跳,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不行不行,什麽叫算我們贏,本來就是我們贏呀!”白發男身前三尺,頭頂著一對可愛赤角的小女孩刮著小臉慍怒道,“弟弟耍賴,羞羞!”
小女孩身邊立著一位剛剛運氣定身的中年美人,她似乎話不多,隻是微笑著聽著這一大一小兩人時隔多年的親切拌嘴。
“對呀,我都承認是你們贏了呀,你們兩個打我一個嘛,你們贏嘛……”
“我……聽你這語氣怎麽怪怪的呢!我們兩個打你一個,哦……想是覺得以多打少,不服氣是吧?”
“誒,我可沒這麽說啊。”白發男立即擺了擺手,三兩步走到小女孩身前,剛要摸她可可愛愛的小腦袋,卻被閃身躲過。隻見小女孩努嘴道:“你沒說,可你就是這個意思,畢竟還是端著師兄的架子,麵子上過不去。那這樣,我和你單挑,你要是輸了的話,從今往後你得叫我師姐!”
“呦呦呦,擱這兒等著師兄呢,這麽多年一直想著‘謀朝篡位’呢吧?”白發男絲毫不以為意,嬉笑著調侃道。
“那是,大師兄閉關多年,功力不知深淺,二師姐東瀛歸來,已然臻至化境,和他們比小迷自然是不如了。”小女孩朝遠處掃了一眼,又十分神氣地抹鼻道:“但和你這個隻教了三十年徒弟的三師兄比嘛,小迷覺得還是有一戰之力的。說不定從此就兄妹易位,更上一層樓啦!”
“哈哈哈……”白發男聽之大笑,心道:這麽多年了,小迷師妹還是當年那般單純可愛呀!
白發男自然就是米樺。由於修煉百家功法得以長壽,故雖是八十歲年紀,卻是壯年人模樣。而他的師妹小迷,業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外人看著八九歲,粉雕玉琢人畜無害,實則一身《化龍訣》神功已修煉成鋼筋鐵骨,與她柔弱的小身子形成十分強烈的反差。
然小迷迷糊,她的小師妹溫曉卻清醒得很,於是這位中年美人兒拉著小迷走到場地一邊,附耳與之道:“師姐,你怎地這關節泛起了糊塗,三師兄教徒弟那是荒廢功課嗎?不是呀!他那是神功早已大成,閑著沒事幹消磨時間的呀!”
“是……這樣的嗎?”小迷忽閃著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問號。
溫曉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小迷僅遲疑了片刻,便堅定了眼神,擼起袖子道:“那我也不管,好容易有次切磋的機會,就算輸了那對我也是有幫助的。”她說罷又朝著米樺喊道:“來吧弟弟,說不定你這三十年不用功,功力反而倒退了呢?”
“哈哈……說的也是哦,那師兄就不客氣了!”米樺說話間已躍動身形,化作一道人影衝向了小迷!
……
遠處石桌,兩男子對弈,左手是一位老者,雖蒼髯皓首,耄耋之年,但舉棋沉穩,下子利落,絲毫沒有垂老之態,好似那白發白須是粘上去的,其易容之下是一張年輕麵孔一般。右手是一位壯年,比之老者,他看上去反倒更顯滄桑,尤其眉尖一道深疤,更勾勒出因棋局不利而氣勢低落的滄邁之態。
“嘶……他們怎麽又打起來了,這麽不讓人省心呢!”石桌旁,負手而立的觀棋老嫗遠觀戰端又起,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縷縷青絲隨風劃過她皺紋叢生的臉頰,一雙美眸變得飄忽不已!
“哎呀,你就別瞎操心啦!”耄耋老者撐起眼皮瞥了一眼,搖頭笑道:“我看你是管孩子管上癮,都魔怔了。你以為你師弟師妹和咱家那幾個不爭氣的一樣?自家比試都能致重傷?”
“瞎說什麽呢!”青發老嫗丟了個白眼過去,雖然心裏認可丈夫的話,嘴上卻還是說道:“咱家孩子也都很好,個個都是好樣的……”
這一對老夫妻自然就是姚霜和南華馨。他們所說自家比試之事,是指去年南華馨從東瀛歸來舉家團圓時,姚姚和姚歸林那一場。當時姚姚年輕氣盛,下手沒輕重,致使姚歸林重傷,好好的團圓夜硬生生給攪合沒了。
“好好好……”
正當南華馨思念孩兒們時,姚霜忽然連聲叫好,像是接她的話,卻舉棋落子,開懷大笑道:“這一子落定,小瑾你可就輸了呀!”
壯年男子定睛一瞧,確實敗局已定,當下也不懊惱,舒展眉頭頷首道:“姚叔,是我輸了。”
“再來一局?”
“唔……”
壯年男子猶豫之際,南華馨立坐一旁,收拾棋子佯怒道:“我就看不慣他那副洋洋得意的嘴臉,來,我跟他來一局,師兄你瞧著,我幫你報仇!”
“好。”
聽著棋子相碰發出的清脆聲響,南宮瑾微笑著點頭,俄而望向遠處庭院,回廊下,一紫一紅兩抹亮色點綴了整座庭院。
“姐姐,今日哥哥會回來嗎?”
紅發女子躺在紫衣女子懷裏,潔白細嫩的雙手撩撥著紫衣女子的長發,一雙細眸卻出神地望著天空。如此的相問,已然三十年。
“會的,一定會的。”
如此的回答,也同樣三十載。日月交替,寒來暑往,隻有她們姐妹寸步不離的守候至今,即使是曾經閑不住的火兒,為了他,也定下了心。
“姐姐。唱那首歌給哥哥聽吧。”
紫衣微微一笑,緩緩哼唱出一首溫柔動聽的守望之曲。
“那一天,我們在那裏相遇,挽手共舞,度過了美好春天。天真的我,以為那就是永遠,四個人的篝火晚宴。而如今,我們相隔兩個世界,年年月月,劃過了雙指尖。後知後覺,這就是將來的某一天,等到或是遲來的永遠。嗚呼……嗚嗚嗚……啊哈……啊啊啊……別對我說再見,別對我們說再見,這不是我們的期望,我們的期望是永遠。別對我說離別,別對我們說離別,這不是我們的宿命,我們的宿命是永遠……嗚嗚嗚……嗚嗚嗚……”
低沉而婉轉的歌聲穿過回廊帷幕,回蕩在獨此一院的狹小天地間。屋頂斜瓦,一黑袍短發男子坐在黑色長鐮刀柄之上,闔目聽著歌兒,任由鷓鴣兒從他肩頭飛掠而過,盤旋著落在他膝蓋上。雀兒“咕咕咕”的低頻率震動著,像是在傾訴方才被奪食之恨。屋簷之下別院,叼著蚯蚓的小新徑直竄入一樽半尺高的黑鼎內,布滿蜘蛛網的黑鼎猛然躍出一隻巴掌大的黑腹花蛛,一口將小新送來的蚯蚓生吞入腹。
曲終,人聚。
非是約定俗成,而是他們同時聽到了一個聲音。
“咚咚、咚咚、咚咚……”
由遠及近,從激蕩到沉穩。
那是熟悉的心跳!
而他們的心卻從沉穩到激蕩,“咚咚、咚咚、咚咚!”
終於,塵封了三十年的木門,發出刺耳卻動聽的“吱呀”聲,灰塵撲簌簌地順著門縫灑落了下來,他們不約而同的屏住了呼吸,或渾濁或純真的雙眸一眨也不眨地死死盯著前方。
當沐浴在晨光下的高大身軀再一次出現在他們視線中時,時間仿佛靜止。鷓鴣兒停止了啼鳴,白蛇愣在了原地,朝陽為之觸動,傾落的暗影再未移動分毫,隻有每個人再也忍不住的淚水微微浸潤了這幹燥的空氣。
他和從前別無二致,依舊從容的步伐,自信的笑容;他和從前迥然不同,步伐更多穩健,笑容更顯滄桑。
與流露出最多令人恐懼的猩紅鬼眼或空洞到令人心酸的眼眶相比,他金色的瞳孔尤為深邃,仿佛一汪靜止不動的深泉,泉眼裏深藏著的是三十年來濃濃的思念和淡淡的哀傷。
“大家,還好嗎?”
久違的略帶沙啞的聲音,一時並無人應答。
他不失禮貌的笑了笑,逐一問好。
“老姚,你可真成老姚了啊。”
“教主……您,您還是……風采依舊。”姚霜激動到打顫,此時的他方顯得老態龍鍾。
“嗬嗬……華馨,小海、歸林……”
“都好,都好……”南華馨剛回半句便哽咽不能言,頭歪向一邊,默默拭淚。
“小瑾。”
“師父!”南宮瑾單膝跪地,眉尖深鎖,伏地不起。
其後,南華馨、米樺、龍小迷、溫曉同時跪在南宮瑾身後,異口同聲疾呼“師父!”卻被他一人一言,紛紛勸起。
“起來吧小瑾,起來吧華馨……都起來,都起來……忘了師門規矩了嗎,見師不必長拜。”
五弟子這才起身,各自拭眼淚不提。
他欣慰地點了點頭,又看向嚴冷鋒,彼此一個眼神足夠,獨獨那兩位苦守他三十年的美嬌娘,他不知該如何開口,也不知該怎樣麵對。
是以,他有些局促。縱使經曆了許多,此時亦不知所措。
然而她們的問候卻是那般溫柔,從七十年前開始,就從未顯過生分有過隔閡。這讓他不禁暗舒了一口氣。
“雲星哥哥,終於等到了你。”
“雲星哥哥,還好我沒放棄。”
紫衣大方,火兒依舊粘人,不由分說上前就要抱。他不動聲色,僅握住了火兒的手,再次環視眾人,淡淡笑道:
“是啊,我嚴雲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