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章 四曰生
“叮!”
極其詭異的聲響,好似催命的無常鈴,讓米樺瞬間驚坐起身,俄而半個腦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讓他忍不住大吼出聲
“痛煞我也!”
僅片刻,疼痛如潮水般退去,極寒的朔風夾帶著大片雪花以更洶湧之勢無情地拍打在他的臉上!
“呃啊!”
他抱著腦袋仰天痛吼,在突然而至的透骨奇寒中根本來不及思考,睜眼看去,茶杯中凍結的冰影因寒冷而扭曲到了極致。
他皺了皺眉尖,一刻也不敢鬆懈!
這是一張極為普通的臉,麵皮稍有些發黑,雙眼眯成了兩條縫,兩邊臉蛋有很明顯的團塊狀紅色斑塊,頭戴著當地特色的氈帽,雪花在帽沿積壓了厚厚一層,低頭看去,服飾花花綠綠白白,踏著一雙厚毛雪地靴,熟悉的麥朵諾布,熟悉的路邊茶館。
“哞!”
蠻牛焦躁的狂叫引他望向了茶館外,剛一抬頭,吃了一嘴的雪花片,其密度之大連眼睛都難以睜開,狂喊店小二與掌櫃的,卻無一人應聲。整個茶館仿佛茫茫雪域的一片奇葩,在狂風暴雪的肆虐下漸漸被深埋入雪中,頃刻間便要傾覆!
“他nn的,環境也給的太差了吧!”他怒罵一句,被風雪即刻卷走,連他自己也聽得十分模糊。這時也顧不上隱隱作痛的眉尖,起身握劍,頂著風拄劍而行。
剛走出茶館,頂棚再也支撐不住積雪的重壓,轟然倒塌,頓時濺起了更多飛揚的雪花。他急忙快走了兩步,終於看清了視線範圍內的蠻牛,還是被繩索牽著槽頭,牛毛覆著一層細密的冰晶,隻有兩隻銅鈴大的眼睛顯出顏色,讓他摸著牛角,翻身騎上牛背。
“嘶……”
屁股傳來濕黏黏的冰冷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揮劍斬斷繩索,不用吆喝,蠻牛自個便冒雪狂奔,速度之快駿馬不及。
這一路瘋狂顛簸,差點把他心肝脾肺腎顛出來,終於尋得一處避風堂,乃是山體突出的一個小型洞穴。蠻牛停下腳步,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一甩頭將他顛落雪地,洗了一把雪水浴。
“呸……呸呸!”他站起身吐幹淨嘴裏的泥水,重重地踢了一腳牛屁股,罵罵咧咧地躲進洞穴,又拉著繩子讓蠻牛擋在身前,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歇息了不一會,稍稍緩過神來。聽著外邊呼嘯的風雪,變回真身一瞧,各種動物的毛皮穿套了好幾層,除了眼睛以外全被封裹的嚴嚴實實,怪不得不大冷,原來是早有準備。
終於有時間追溯回憶,但無論如何回想,始終都記不起幻境之前發生的事,似乎是被初醒時陡然而至的風雪吹散在了茫茫雪域之中,再要拾撿時,早已附著著雪花消逝不見。
管它呢,不鑽那個牛角尖了,研究幻境之情形才是眼下第一要務。
從現身在茶館來看,很明顯,千佛國的幻境也是境中境,如此算來,應是第三重境。彼時他有猜測身處幻境之中,到最後時刻才敢肯定,一是因為發生的一係列事情的確很真實,沒有出現過第二重幻境裏那種渾渾噩噩狀態,更沒有第一重幻境中破綻那麽明顯,因此不敢過於果斷;二是因為他實在不想再經曆一次身心的雙重折磨,身體的痛楚就不說了,精神上也會對這個世界產生懷疑,如果次次醒來都是虛假,那破境又有什麽意義呢?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就特別頹廢,覺得了無生趣,實在沒什麽意思。那是在以驚懼手段殺人之後,第一次察覺身處幻境,因此後來有路人詢問,他也懶得搭理,隻顧埋頭吃飯。都是些虛無之人,我和你廢那麽些話幹嘛?
“一幻而殺人”,感覺是幻境中才會發生的事,其實並非如此。第三重境已經很貼近於現實,是不會露出這麽大的破綻讓他發現,而且《幻門九變》這門功法也記載有幻術殺人之法,那便是第七變——
心殺!
當時他抱著僥幸心理祈禱了一句若不是幻境,就讓我使不出心殺變!然事實正與祈禱之言違背,閉目淩空的瞬間,腦海中莫名生出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印式,正是第七變的深奧手印。此一變再加上當時已得知的第八變——窺天,讓他事後想起都覺毛骨悚然。
這還要說到後三變的奧秘之處。
《幻門九變》,前三變以幻本心為主,中三變需突破化年輪,而這後三變中的七八變則分別加強或延伸了三六變的威力。第七變心殺,是使幻本心不僅能變幻出受術者內心深處的最恐懼之物,還能讓這份恐懼成為殺死受術者的利器!其玄妙之境已經不屬於人世功法,足以稱之為佛法或仙術。第八變窺天,則是在掙脫十年壽命的桎梏之後,結印以窺得一絲天機,雖然於實戰沒什麽用,但卻是步入尋路之境必須經曆的關鍵一步。類似於《五毒心法》的飛升篇,又比飛升篇稍稍淺顯一些,因此其後還有至尋路之境的最後一變。
最後一變是什麽?他目前還沒到那個階段,想不大起來,但僅目前七八變帶來的心靈衝擊足以讓他膽戰心寒!試想原本還以為自身的修煉在突破第六變的階段,可突然的試探就跨越了最難的第六變直接到了第八變,最最可怕的是,修煉六到八變所需要的漫長時間全都封存在了記憶深處,讓他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到的吐蕃,現在又是哪一年!
一瞬間,長久的認知所建立的世界觀全都崩塌了,所有的經曆都是假的,如何不讓他心灰意冷,自甘頹廢?
好在他是米樺,是千幻門千年一遇的天才,其心誌之堅韌也屬世間翹楚,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走出幻境,找到天方!
……
他緩緩坐在地上,仔細回憶了一遍幻境經曆,那些有名有姓之人絕不隻是為了幻境而生,比如緣癡、蒼鷺大師,他們就是真實存在的人,還幫他破除了第二重境。那竹林此人是否也曾打過交道,在那莫名封存的記憶海中,究竟還有多少不為己知的故事呢?
他待要細究,忽然聞到一股濃濃的惡臭,抬眼看去,蠻牛的屁股正對著他吧嗒吧嗒地排便,一坨坨冒著絲絲熱氣,氣得他起身飛踹一腳,大罵道“你個醃臢貨,這麽冷的天不留點存貨,凍死你勞資可正好吃牛肉喝牛血!”
“哞……”可憐的蠻牛它懂什麽呢,甩了甩尾巴無辜地眨了眨眼,一時把米樺給氣樂了,尋思著自己也太過無聊,跟一頭蠢牛置什麽氣呢。
風雪大停,米樺細心地清理了蠻牛身上的冰晶,挖了些草根給蠻牛填肚子,看著它吃完後,拍著它的腦袋說道“接下來的行程可就全靠你了,別吃了我的還給我尥蹶子。”
“哞……”蠻牛很親昵地拱了拱腦袋,米樺笑罵一句,翻身上了牛背,踏著深沒牛膝的積雪,緩緩行去。
……
一下午的時間,走了不到十裏,所見景物也和之前的茶館道有所不同,繞過一座小雪山,道路不再平坦,而是另一座高聳入雲的奇形雪峰。他仰頭眺望許久,兒時遙遠的回憶漸漸拚湊起來,好像修煉第一變的雪洞便在這座奇峰之上,難不成此處是撒桑陀羅山地界?
一念及此,雖有詫異,隨即釋然。對於吐蕃的執念,除了拉薩王城和千佛國,也就剩千幻門了,另兩處都已去過,那不來陀羅山還能去哪呢?
記憶中這座小山好像叫路關山,雪峰應該是一門峰,其周圍方圓十裏盡屬陀羅山地界,按路關山原路返回,是千幻門舊址,舊址具體在哪已經記不清了,唯有生活了數年的雪洞印象深刻。
“走,上山!”
米樺一拽牛角,蠻牛開始跋涉雪峰,剛開始雪坡還不算太陡,走得較為輕鬆。越到後邊越陡峭,盡管蠻牛已經很努力了,可還是走一步滑三步,氣得牛鼻子哼哼,對背上哈哈大笑的米樺十分不滿地叫喚著,似乎在抱怨撒氣,你不幫忙就算了,再敢笑一句俺老牛立刻顛你下坡!
米樺不笑了,不是懼於蠻牛的哞哞“威脅”,而是天色不早了,黑夜裏雪路難行,得做些防護措施和防滑的裝備。
他自己倒是不要緊,主要還是蠻牛,那牛蹄子也不能硬打幾根鐵釘,疼不說,關鍵是沒有鐵釘……
要不把它放生?到這兒它成累贅了,與其跟著受苦,不如“各奔前程”……
唉,茫茫雪域盡是虛無之物,隻有你這頭牛陪伴了我一路,你有沒有記憶不知道,反正我是挺舍不得的,萬一到雪洞裏餓了渴了,還能殺了吃喝不是?
“哞!”蠻牛揚起後蹄飛踹一腳,米樺側身閃開,哈哈大笑。“你個牛腦筋,心裏開句玩笑都不行啦?”
蠻牛甩了甩尾巴,又傻乎乎地啃起了樹皮。
“唉,還是帶你上去吧,不保證你能活下來昂,大爺我盡力而為就是。”
米樺叨咕了一句,爬上樹折了些軟枝條,綁在四個牛蹄子上,對於防滑來說,聊勝於無吧。
幫蠻牛打理好,他自己檢查了一遍裝備,千幻劍在手,包裹裏還有一些金幣,沒什麽卵用,埋在樹下做了記號。再脫一層皮套,感覺溫度還能適應,又脫了一層,全都扔包裹裏埋在另一個雪坑裏。
輕裝簡行才不顯笨重。他仰望山巔,深吸了一口氣,拽著牛角緩緩往上爬去。
隨著高度的攀爬,不僅雪坡越來越陡,山風也越來越大。他走得很吃力,幾度想要放棄蠻牛,最終還是打消了念頭。
他突發的善心雖好,可畢竟爬山非蠻牛特長,又登臨了數十丈,雪坡的坡度迫使得他必須四肢並用,不然就隻能止步於此了。
“怎麽辦,給咱想個辦法。”他回頭看了一眼蠻牛,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著,哞叫了兩聲,竟自己往上爬去!
它的攀爬方式與之前不同,後蹄先積蓄力量,然後前蹄騰空向上蹦,類似於猛虎撲食的姿勢,倒也前行了幾步。
“可以呀蠻牛。”米樺剛誇了一句,蠻牛突然一步跳出,頭重腳輕側身跌倒,哞叫著滑落了下來!
米樺大驚失色,急忙拄劍於地,左掌狂運內力瞅準時機一把握住牛角,然而蠻牛之體重遠甚於人,更有巨大的慣性衝擊,他不僅沒能攔停,反而被帶著連滑數丈遠,而且越滑越快,就要成翻滾之勢跌下雪峰!
值此千鈞一發之際,米樺猛刺一劍深沒劍柄,仰天一聲怒吼,脖頸至臉頓時通紅一片,額頭更暴起一根根暴烈的青筋,全身內力加上瞬發的力氣,硬生生拖住了蠻牛之軀,讓其沒再下滑一寸!
“哞……”蠻牛一躍而起,穩住了身形。米樺長舒了一口氣,回手就是一巴掌,罵道“不經誇的玩意,給我小心點爬!”
蠻牛“默默無語”,自顧自地往上爬去。
接下來的路程蠻牛果然穩當了許多,爬過最陡峭的一段,米樺已經能望見藏在峰頂之下數十丈的雪洞。但這段路也不好走,因為風勢已越來越大,說句話都能把嘴吹瓢了,更不提無孔不入的嚴寒見著縫兒往裏鑽,停下一刻都感覺身體仿佛在屍化變冷,隻能不停向上,以身體活動產生的些微熱量來暖和身子,不至於凍成人棍。
小時候有這麽冷嗎?
米樺稍稍回憶了下,記不起來了。
也就是在這失神的功夫,不知從哪裏來的一股猛烈狂風,竟將他掀地而起!他一陣驚慌,忙握緊了劍柄,心想著劍該不會有問題吧,那長劍卻也慢慢鬆動,真是怕啥來啥!
眼看著劍也要飛走,這時蠻牛忽然大顯神威,四蹄跳躍,兩步便跳到他順風的位置。他大喜稱讚,用一股猛力拔劍而出,隔空緊緊拽住了牛角,風勢越大,他卻逆風大吼“有本事把牛角也吹斷,我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哢嚓!”
“哞!”
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米樺呆呆地握著半隻斷角,瞬間便被吹上了天!
“大爺的,勞資長這麽大就沒見過能把人吹走的山風,又t是幻境,沒完沒了沒完沒了,給勞資滾啊!”
夜空中隨風遠去的米樺指天怒罵,忽得一陣天旋地轉,胃裏一陣泛惡心,猛地吐了一口黃水,立時昏死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