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 戰——入夢:溫暖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北風像刀子似的猛刮,大雪如銀錢一般灑落。戰後的中原大地仿佛接受了天宮雪主的洗禮,銀裝素裹,千裏封淨!
捕蛇莊就坐落在這片安靜的雪國大地,本來遠離戰火中心的它,因燕無極戰前征用捕蛇能者,致使莊裏年輕力強之人俱死在南軍血戮之下。如今的捕蛇莊已然十室九空,唯剩三五戶勉強度日的,多是莊裏的鰥寡老人。
莊子最東頭,一條冰封大河橫穿而過,一年輕男子冒雪獨坐河畔,聽著冰下河水嘩響,不覺童心大起,起身在冰麵玩起了冰滑兒。有時不小心摔一跤,也隻是大笑著站起身繼續滑行,雪片兒落滿了一身,好似一個成了精的大雪人。
不一會,雪停。
靠近河岸的一座小茅草屋,經大雪粉飾,今時看著竟也沒有半分破敗之相,炊煙升起,更融化著煙囪周圍雪花,匯集成一滴滴雪水滴落,好似一顆顆玉珠子一般,滴打在門沿一位女子頭上,惹得她一陣氣憤,跺著小腳就要上去拆了那惱人的煙囪。
還好她沒拆,要不然鍋裏這飯怎麽能熟?
揭開鍋蓋,香噴噴的野鹿肉讓女子食指大動,饞涎欲滴。不過她還是想著男人的狩獵功勞,探頭往外大喊一聲:“開飯啦!”也便匆忙準備起了碗筷。
碗是泥塑碗,筷是樹枝筷,雖然不大好看,但能用來填飽肚子已經很滿足了。女人小心拿出竹屜,將鹿肉放在瘸腿木桌上,用泥勺子舀了兩碗肉湯,又蓋上了鍋蓋。
這時男人終於回來了,卻是之前在冰麵滑冰的年輕人。從河岸到家路途雖不遠,卻讓他微微有些氣喘,嘴裏、鼻孔裏冒出的團團熱氣凝成了一層層霜花,凍結在皮草帽沿,恰似一頂銀色頭盔,仿佛出征歸來的雪地戰士。
男子抖了抖渾身雪花,撲簌簌落在門沿,凍得通紅的臉龐卻滿臉笑意,輕聲問女子:“今天又吃鹿肉嗎?”說著他又小聲自言自語道:“好像也快吃完了,明兒我再去山裏獵一隻。”
女子微笑著看他,連連招手道:“快進來吃飯吧,莊戶人家哪有那麽多講究,等你抖完了,肉也涼了。”
“哎……就來就來。”男子答應著三兩步走進屋內,搓了搓手一屁股坐在木桌前,卻因用力過大,把家裏唯一一把木椅子給坐壞了,狠狠地摔了一個屁股墩。
“咯咯咯……”女子也不過去扶他,隻是坐在炕沿端著碗嬌笑不停。
“傻汝子,把你家具都弄壞了,還在那沒心沒肺的笑。”男子有些鬱悶的站起身,拍了拍塵土,端著肉湯和鹿肉放在炕沿,坐到了女子身邊。
女子看他離得如此之近,微微有些害羞,本就凍得通紅的俏臉蛋更是悄然升起兩朵好看的紅雲。她不動聲色的向右邊挪了挪,低著頭慌亂地撥弄著碗裏的肉屑,顯得十分拘謹。
男子當然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咧嘴笑道:“這可是你家誒,怎麽倒成了客人模樣?”
女子沒有回答,但也沒再往右邊挪,盡管這樣的姿勢像是兩口子一般親密。
是的,這兩人並非夫婦。
……
女子姓巢,是個生僻姓氏,名叫梅花,是最普通不過的農家名稱。本是巢家村人,十五歲嫁給捕蛇莊張開,第二年生一女兒,不幸夭折,第五年又誕生一兒子,卻正遇南北軍交戰,張開被北軍征用戰死,兒子、公婆俱死於戰亂饑荒之中。
捕蛇莊因捕蛇而富裕,也因捕蛇而遭此橫禍。那時整個莊子一片悲戚,僥幸活下來的婦孺老弱俱背井離鄉出逃四方,梅花卻十分堅強,一沒有回娘家求助,她覺得娘家人也不好過;二親自挖了墓坑,將公婆和小兒埋葬,獨自一人守寡,誓要與苦難做鬥爭!
然而這一顆被命運折磨至千瘡百孔的心,卻在某一天被突然到來的男子漸漸溫暖了。
那時南北之戰剛剛結束,戰亂的中原大地稍稍平靜了些,不管是北軍**還是南軍惡霸,不能再作亂百姓總是讓她敢在白天露麵了。
這一日她腹中饑餓,去往河邊捕魚,奇怪年年可捕得肥碩河鮮,今年竟空無一隻!難道說戰亂果真“殃及池魚”不成?
她心中奇怪,便於河岸上下遊排查,看是否有饑荒鬼半道攔食,這一查不要緊,卻是尋得一具被河水泡得發白的屍體,屍體前額不時有黑血滲出,穿過黑血的魚兒俱當場翻了肚皮!
這年頭,屍體不足以引起她慌亂,她怕的是這人血裏如果帶毒,那必然是修煉武動之人,說不定還是西南那個邪教中人,若被大頭兵尋來,那捕蛇莊豈不又不得安生?
這麽想著,她便尋得一根長樹枝,撥動屍體讓其往下遊飄去。誰知這樹枝一杵,那“屍體”竟一下子沉到了河裏,嗆的那人咕嚕咕嚕冒起了水泡。
這個邪教人顯然還活著,到底要不要救他呢?
她隻猶豫了一下,便縱身撲進冰冷的河水中。
初冬的冰河讓她受冷,咳嗽了好多天,但所幸救回了那男子,幾十天的辛勤照顧,吃光了家裏僅剩的最後半壇米,終於將他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她說她叫張梅花,而後彼此熟絡,她又說她本姓巢。男子笑著調侃她不如“去花稱梅”,叫“巢梅”好了,他又介紹自己真實身份是一個南軍試煉者,名叫“完心”。
他,正是惡魔軍團毒蛇軍主,盧俊義的親傳弟子,北軍口中的石龍蛇魔,巢梅眼中的邪教中人。
他活了下來,在米樺與一個陌生人的幫助下逃出了生天!
……
那時他被常經使一劍飛刺胸口,盡管拚盡全力殺了柳承忠,但也被劍勢所帶崩射至橋柱,落入石龍河中。他本想著再次飛上橋與北軍同歸於盡,但卻感覺雙腳似被人拽,緊緊地箍著他不讓他冒頭。
他回頭看去,水下確有兩人,一個是潛入襄王府兵混進城的米樺,一個卻是一具北軍兵士的屍體。
米樺急打手勢,他也急忙回身,聽得其嗚嗚咽咽地說道:“橋上有一個自己人,穿著護衛衣服,你上去攻擊蘇小晴,那人自會假裝出手殺死你,之後……”米樺說著指了指屍體。
完心當時明白,這是要“金蟬脫殼”,也便飛身而起,受了那護衛蟒蛇一擊,前額爆出血洞,雖不致死,但也昏迷。
之後他猜測,應是米樺將他與屍體衣服互換,並毀了屍容,以假亂真,再加上毒蛇劍被北軍撈起,常經使自然沒有懷疑。而他自己則順著石龍河漂泊出城,一連數日到了捕蛇莊,終被巢梅救起。
因為昏迷,他並不敢下線,怕再上來時靈魂重歸靈魂橋,又要起名重生,實在悲慘。因此他也不知道南北戰況,細問及巢梅,巢梅如實回答:邪教戰敗,那什麽教主不知去向。
他這時才匆忙下線,得到具體消息,不免悲切一番。
給嚴雲星發了自己還活著的消息,他再次上線,決定傷愈後立即動身尋找逃亡的嚴雲星。這又是半個多月過去,傷好的七七八八,卻大雪封路,阻斷了歸途。
……
一頓飯罷,完心自站在門口眺望雪景,回身看了一眼刷鍋洗碗的巢梅,盤算著明日得多獵些野味兒,再做個魚竿打個冰窟窿釣幾條魚來,或者去其它村換一些米麵,總能讓她度過這艱難的寒冬。
他想到這兒,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若就這般自在生活,也不失為遊戲的一大樂趣啊!
這個念頭一出現,讓他十分惶恐,但細細一想,這個遊戲真的就隻有刀光劍影嗎?小富安康的生活難道真的無趣嗎?到底是自己被許多年的血雨腥風所羈絆,還是自己本就適合這種愜意的簡單生活呢?
他決定好好思考一下這個問題。
隔夜,他用幾條鮮魚換來了一點米麵,與巢梅飽餐一頓,頗覺舒暢。
深夜睡前,他躺在炕角,看著忽明忽暗的柴火,忽得喊了一聲:“草莓,你睡著了嗎?”
“沒……沒呢……”另一側炕角的巢梅縮在爛席子裏,凍得直哆嗦。
“我想明天走……”
“你要走了嗎?”巢梅騰地起身,疾問出聲,忽覺不妥,又急忙躺下,心裏一陣難受。
完心笑了笑,問道:“如果我不走,會不會打擾到你?畢竟你孤身一人,容易被人說閑……”
“不會!”巢梅的語氣十分肯定,或許是黑夜給了她勇氣,或許她厭倦了一個人的生活。不管是何種原因,總是讓她鼓足了勇氣,又怯生生地說道:“我……莊子裏的人都走了,沒人會說閑話,況且我倆又清清白白,你也可以再找別的房子住……我……你……你如果真的想走,那還是……走吧……”
“我……不走了。”完心聽著屋外北風呼響,心裏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那……你不擔心你們教主嗎?”巢梅知道他要去尋邪教教主。
完心淡然一笑,道:“我們教主,那是天下最無敵之人,既已逃出生天,潛龍在淵,騰必九天!他倒是擔心我的安危呢。”
巢梅聽之,暗自疑惑,既是無敵之人,為何慘敗如此?
不過她也沒興趣深入探討邪教教主,那是和她完全兩個世界的人,探討他既不會讓自己的日子好過,更不可能讓張開再活過來,尤其他還是導致這一切慘劇的罪魁禍首之一!
“那你為什麽想留下來呢?”巢梅轉而問了一個最關心的問題,她想知道原因。
完心想了想,十分認真的答道:“之前我一直身處江湖之中,不知道因我們憤怒或是報複而起的戰爭,會對百姓造成如此巨大的影響。十裏白骨,餓殍遍野,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種種慘劇我不想再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生,我想我是厭倦了打打殺殺,現在的我突然想安靜生活,保護一方百姓,保護這個小小的家。”
“誰……誰用你保護了……”巢梅聽完心頗為露骨的真情流露,畢竟還是害羞,又急忙轉移了話題,突兀地問了一個讓完心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你……你為什麽叫完心呀?”
完心楞了楞,半晌後才笑道:“這個啊,原是我看到一句話,‘從心而行,完心所願’,就叫完心啦。連我師父都說這個名字不錯呢。”
說起了師父盧俊義,完心不免回想起初入天下的那段快樂時光,跟隨著師父、師叔在山中打獵釣魚,種植莊稼,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遊戲的快樂。
或許師叔對我的評價真的很客觀,我根本不像積極入世的鬼穀弟子,反而更適合閑雲野鶴的安靜生活吧。
對不起了,小師叔。
完心要從心而行,往後的路,不能再陪你一起了。
……
“唔……是個好名字,挺有意義的。”
“是吧……嘿嘿,那我明天把旁邊的屋子拾掇一下,你幫我鋪一下席子什麽的……”
“啊?你為什麽要住……住我家旁邊啊?”
“唔……遠親不如近鄰嘛,你耕田來你織布,你挑水來你澆園,相互照顧,相互照顧嘛,嘿……”
巢梅心裏一陣咯噔,總覺得這老小子笑得心懷不軌似的……按他們試煉者的年紀算法,估計他有四五十了吧?哎呀!這不是引狼入室嗎?
不過,怎麽就這麽心甘情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