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Eight

  看不見的危險就像紮在姚霜心頭的一根尖刺,這讓他不得不提防,逍遙宮的事被他二人暫且撂到一邊,一連十多天的外圍打探,卻還是沒能尋到那人任何的蛛絲馬跡。


  一直到了五月,姚霜收到嚴雲星回信,信中指明:那人的事暫且先放一放,隱藏身份不被至尊聯盟的人懷疑才是頭等大事;南宮瑾就留在揚州幫忙;雇傭軍聯盟他會派人盯著的。


  有了命令決斷,姚霜一刻也不再耽擱,隨即做了三張假臉皮,回到了揚州西城,與至尊聯盟的人扯了個謊糊弄過去,然而逍遙宮的人卻生氣了,你這至尊聯盟言而無信,擺明了看不起我逍遙宮,這還能得了?遣使,下戰書,定要與至尊聯盟一決高下。


  阿爾薩斯這一下急了,讓姚霜親自與使者交談,表明己方合作的誠意。姚霜說明了自己確實於路途之中遇到困難,一個謊言掩蓋另一個謊言,一連談判了好幾天,把他忙的是焦頭爛額。


  這一天晚上,阿爾薩斯又派雲水謠來催,說那使者突然翻臉,定要下戰書,姚霜胡亂扒拉了兩口飯,也便急匆匆離去。軍師營內,隻剩下南華馨與南宮瑾二人。


  南華馨依舊一身軍師打扮,在自己房內盤膝練功,過不多久,聽得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門口徘徊了好久,卻又轉身離去。


  “哎……”南華馨長歎一口氣,收功起身,追了出去,隻見前頭荷花苑池中央,一個瘦小的背影默然呆立在亭邊,感覺到他孤獨黯然的悲傷,南華馨終不忍心說出那番話,搖了搖頭轉身就要離開。


  “師妹?”南宮瑾感覺到身後有異動,轉過身來叫了一聲。


  該來的總會來吧……


  南華馨停下腳步,假麵皮擠出一絲笑容,回頭問一句:“師兄,你怎地在此?”


  南宮瑾摸了摸自己那張年輕的假臉皮,也擠出一點笑容,隨口說道:“夜裏無事,我來看看這荷花池,卻是沒開。”


  “看荷花?師兄你扯謊的本事還是沒有半點長進……”南華馨心裏暗暗好笑。


  “我怎麽在此處,師妹你心裏還不清楚麽?”南宮瑾心裏黯然神傷。


  兩人其實都明白對方想要做什麽,也都猜到了結果,但一個不死心,一個不忍心,這拖拖拉拉倒像是在打太極。


  “哎……”南華馨又是歎了口氣,轉身往房間內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師兄有什麽話,進房來講吧。”


  南宮瑾看著她進了房間,心中萬分的猶豫,到底該不該進去?


  算了,死就死了吧!


  南宮瑾暗暗握緊了拳頭,心裏為自己加油打氣,但一雙腿就像灌了鉛一般的沉重,短短的幾十步,卻好似奔赴刑場一樣的艱難。


  終於,到了房門前,抬腳,邁過了門檻,這一下又讓他的心髒一陣猛烈的跳動,許久才平靜了下來。


  閉門,坐定,南華馨沏了杯熱茶,端放在桌前,緩緩地坐在他對麵,默默地注視著他,眼神溫柔而又親切。


  良久,南宮瑾終於開口了,他微微張了張嘴,似乎有些猶豫,不過最終還是篤定了自己的想法,期期艾艾道:“我們能不能……能不能……摘了這麵具說話?”


  話到嘴邊,他還是退縮了。


  “不能。”


  “為什麽?”


  “因為哥哥他製作不易。”


  “可帶著麵具不好講話。”


  “沒什麽不好講的,就這麽說吧。”


  兩人連續對話如連珠炮彈一般脫口而出,根本沒有經過半分的思考,似乎隻有這樣密集的語速才能掩飾各自內心的緊張和尷尬。


  “那我不說了。”南宮瑾起身作勢要走,南華馨卻是緊跟著說一句:“長痛不如短痛,不如我先講吧。”


  南宮瑾愣在了原地,一句“長痛不如短痛”讓他心中的希望徹底幻滅。


  南華馨依舊一副平淡的模樣,平淡的眼神,平淡的口吻。


  “師兄,我不喜歡你,你隻是我的師兄。”


  終於得到了答案的南宮瑾,一時間心如刀絞,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透過假臉皮滑落在了臉頰。


  但他仍不想放棄,愛一個人是卑微的。


  “可是……可是姚堂主也不喜歡你……”這一句話,南宮瑾幾乎是顫抖著說完的,一直以來敬愛的姚叔叔此時讓他覺得難受,麵目可憎。


  南華馨一聽,當即變了臉色,厲聲道:“和他沒關係!”


  “為什麽沒關係,如果不是他,或許我們可以……”


  “沒有或許!”南華馨想徹底打碎他的念頭。


  “有的!”在朋友親人麵前從來不曾憤怒的南宮瑾,此時像是一頭暴走的雄獅,怒喝道:“如果不是他,我早就追到了你;如果不是他,你一定會喜歡上我;如果不是他,我們早就在一起!”


  他幾乎要宣泄完了心中積壓多年的妒火,胸口兀自不停的劇烈起伏著,但看她,卻是依舊一副平淡的神態,冷漠的注視,他感覺到絕不是因為假臉的緣故,而是她的心裏真的未曾泛起過一絲波瀾。


  這種感覺讓他絕望。


  “我說了,和他沒有關係,我隻把你當哥哥。”南華馨那張滄桑的麵皮似乎正好印證了她波瀾不驚的心。


  南宮瑾知道再說姚霜隻會讓自己在她眼中變得更卑微更可憐,心中也便放棄了對姚霜的嫉妒,但並沒有放棄追回她的心。


  “難道你忘了嗎?富士山火山口,你也曾對我笑過,你也曾臉紅過……”南宮瑾此時的模樣像是一隻被主人丟棄在風雨中的小狗,隻拽住最後一絲衣角,嗚咽的哀求。


  “那又能代表什麽?”南華馨絲毫不鬆口,繼續說道,“是不是我對每個人臉紅,對每個人笑,都會讓你覺得我是喜歡他?如果是這樣,那我以後不對任何人笑,可以了嗎?”


  “可是我們曾經在迷宮深處共患難,我們一起經曆過生死,這份足以見證我喜歡你的真情,永不磨滅的烙印,難道你從未曾有過相同的感覺嗎?”南宮瑾摸著自己的小腹,隔著衣服依然能感覺到如千足蟲一般醜陋的疤痕。


  南華馨抬手,同樣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她知道,在那一片潔白處,永遠的留下了一道恐怖的紅印,那是她最不願想起的往事,塵封回憶的深處,爺爺一頭花白的長發根根落盡,渾身精血流幹,一雙眼睛已完全變瞎,七竅內滲出的是濃濃地漆黑液體。


  她的眼角滲出一絲淚花,透過臉皮,滴落在了桌上。


  “同生死共患難,我可以把師兄當做最好的朋友,是我對不起你,我……”


  “別說了……”看見心愛的姑娘流淚,一滴一滴如刀子一般刺痛,他不忍,也不願,盡管他的心也很痛。


  “呼……”他長舒了一口氣,似乎放下,又好似沒放下。


  “你確定不是因為他對你的恩情?”這是南宮瑾的最後一絲希望。


  南華馨緩緩的搖了搖頭,癡癡的笑了一聲,淡淡說道:“彌生、無塵、二長老、師父對我皆有恩,難道我都要喜歡不成?”


  “彌生、無塵是佛門中人,二長老、師父都是長輩,這能一樣嗎?”南宮瑾不相信,他偏執的認為她的喜歡是在報恩。


  “嗬……你明白的,我喜歡他就像你喜歡我,隻是喜歡,無關其他。”她擦了擦眼角淚水,貓著身子蜷縮在了桌上,一雙靈動的眼睛卻是注視著忽明忽暗的燭火,似乎看到了心中那道俊逸偉岸的身影。


  “是,我明白,我明白他也不喜歡你,就像你不喜歡我一樣,你也沒機會。”南宮瑾釋然了,但卑微的愛情還是讓他想抓住最後一刻反撲的機會。


  南華馨依舊盯著躍動的火光,淡淡說道:“我可以等他,因為時間卻不等他,所以我能等到他;而你也可以等我,但時間卻不等你,所以你等不到我。”


  “即使他和別人成婚?”


  “我不會讓他和別人成婚,賭上我的性命!絕不會!”她的臉上流露出了決然之色。


  “那你又怎麽知道我不會賭上我的性命,不讓你倆在一起呢?”


  “嗬嗬……”南華馨一臉的笑容,看著他快要扭曲的麵龐,淡淡說道:“當你用疑問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就代表你永遠不會這麽做。”


  “如果我做了呢!”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壓抑且痛苦的低吼。


  “你不會。”她的語氣很篤定,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心。


  “為什麽!”


  “因為,他是你的姚叔叔。”


  是啊,嗬……他是我敬愛的姚叔叔啊……


  南宮瑾起身,將麵皮一把撕下,扔到了地上,轉身就要離去。


  “你去哪裏?”南華馨急忙坐起,但並沒有阻攔他。


  “不知道。”


  “要回蘇州嗎?”


  “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照顧好自己。”


  “謝謝……師妹。”打開房門,他瞬間消失了蹤跡。


  南華馨心中萬分的愧疚,終於再也忍不住,伏下身子,埋頭痛哭。


  她的心不是冰冷的,她的師兄一表人才,也不是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追隨者,說出那一番決絕的話來,讓她心很痛,但是她知道,這份單向的感情要自己親手將它終結,拖得越久,傷他越深。


  可是她自己呢?


  ……


  深夜的揚州城,燈火通明,行人亦往來不絕,就在楓林聯盟最豪華的酒樓——楓葉樓內,他隻想買醉,亦或者讓仇家將他打死,了卻此生。


  一樓是最普通的,也是窮苦人最多的地方,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的悲傷,有的能與之傾訴,有的隻能獨自舔舐傷口。


  樓梯拐角,躺著三五個醉漢,南宮瑾就是其中之一,劣酒一碗一碗的倒進腹中,他卻感覺不到絲毫辛辣,有的,隻是苦澀。


  喝著喝著,他卻突然哭了。


  從此再也抑製不住,一顆顆鹹澀的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混合著酒水吞進腹中,莫名的痛苦讓他低聲嗚咽起來。


  起初隻是輕微的啜泣,到後來變成斷斷續續的哭笑,最後,他抱著酒壇嚎啕大哭,然而終究沒有一個人搭理他,哪怕是一絲鄙視的目光。


  他的哭聲在這無比嘈雜的楓葉樓,顯得是如此單調卻又寂寥,混雜著一聲聲吆喝、大笑、醉罵,組合成了最底層修煉者或是試煉者的辛酸命運曲。


  ……


  這一曲,終了。


  清晨,一個個喝的爛醉如泥的醉漢,被楓葉樓的夥計們扔到了垃圾堆,這其中就有南宮瑾,他醉得完全不省人事,任由過路的人對他指指點點,直到一個偷竊的強盜伸手探入他懷裏,這才奮力一搏,一腳將那人踢飛了數丈遠。


  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人是個不得誌的江湖好漢,再也沒有人敢往他身上吐口水,人懂事,會害怕,但畜生不懂事,一隻隻土貓野狗在他身邊拉屎撒尿,他倒也沒有動手,任由滾燙的金汁澆灑在自己身上、臉上,過一會,卻是瘋癲的大笑起來。


  足足三天,沒有人再願意理他,所有人都知道菜市場垃圾堆有個髒兮兮臭烘烘的醉漢,也都知道他的結局,不是餓死,就是病死,死後還要被人捂著鼻子扔進屍車內,和一具具屍體一同倒進城外亂葬坑,被狼吃,被狗咬,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又是一具陰溝裏的屍體。


  沒有人關心他是為何而死,就算有人知道,也會嗤之以鼻。


  在這樣一個人心紛亂麻木的年代,為愛情獻身者,無異於一條鹹魚。


  一個蠢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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