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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潛龍

  重巒疊翠,關山如黛!

  毗鄰咸陽的驪山山脈似一頭蒼龍橫亘於地平線之上。若於雲端俯瞰,山脈最高處如蒼龍仰天長嘯,最高處的兩座山峰一左一右如蒼龍之角刺向蒼穹。沿著龍首兩側有兩條支脈延伸,這兩段支脈合抱呈弧形像一雙前伸的臂爪環抱著荒野,荒野如同明珠一樣被巨龍牢牢鎖住。

  這是蒼龍戲珠之勢,有無盡神妙之處!

  大秦定都咸陽之後便將驪山劃為禁地,禁止黔首在此地營生。民間不知內情各種傳言真真假假。有人說驪山有妖物出沒動則傷人性命,有人說此地乃是先朝帝王隕落之地有種種不祥,有的則稱此地是大秦的練兵之地···大軍在側無人膽敢亂闖,此地神妙也少有人知。不管民間傳言如何,朝堂的袞袞諸公卻深知此地乃是神州少有的寶地。偌大寶地大秦當然不會空置,秦王政繼位后將驪山定為陵寢,至今已經修建八年。

  暮盡天明時驪山大地水汽蒸騰,山巒飄於雲海之上如蒼龍鬧海。待紅日東升水汽消於無形,隱在雲海中的景物漸漸呈現在眼前。青紗如海的荒野儼然成為一個巨大的工地,工地上溝壑縱橫荒丘接踵。在溝壑與黃丘之上無數人往來忙碌,像一群螻蟻在雨後搬動沙土疏通巢穴。

  螻蟻們忙忙碌碌,一直到夜幕降臨才三三兩兩的歸隊,由各自匠作檢查。此時夕陽餘暉照耀大地,驪山一片嫣紅彷彿燃起連天大火。

  驪山,西綉嶺,晚照亭。

  一個老者已經靜靜的坐了三天,看了三天。眼前壯麗的景緻固然讓人動容,但引起老者感慨卻是那些宛如螞蟻般的人群。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

  蜉蝣短暫的生命尚可蛻殼羽化,人又何嘗不是可以不斷蛻變化為真龍?老人情不自禁感慨道:「遙想當年,老夫也曾是這群螻蟻中的一隻,在卑微中苟命,在亂世中求存,在逆境中掙扎!直到遇到恩師才打破宿命的枷鎖得道成名,幾十年過眼煙雲,回首往事令人嗟嘆!」

  老者身後,徒弟宋天昊聞言有些傷感。師父魏轍為大秦效力一生,不想朝廷小人當道竟被排擠出朝堂發配到驪山來修造王陵,蒼天實在不公!一股憤慨之情充斥心間,宋天昊抬頭悲憤道:「師傅···」

  老者擺擺手阻止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這些話不能說。更何況朝中之事遠非你看上去的那麼簡單,你想的未必就是對的!我若不願意來修造王陵,大王不會強迫我來此。」

  宋天昊聞言太頭不解的問:「那為什麼還要來此修造王陵?」

  驪山之事干係朝中很多人很多事,一旦說了徒弟也也卷進這場看不見的漩渦,老者似乎有點猶豫是否告訴徒弟。轉念一想,既然徒弟已經跟著來了驪山,現在哪裡還能置身事外?老者輕嘆一聲解釋道:「因為如此一來,我到此地之事便不會太引人注目,大王是怕驚動六國耳目使所謀之事橫生波瀾!更何況此事也有國相與太后的算計,牽一髮而動全身,除了我沒有更合適的人選!」

  什麼事不僅要師傅出馬,還要費勁心思避開六國耳目?宋天昊心中滿是不解,看向老者的目光中充滿疑問。

  老者沒有回答,轉身眺望這遠方。良久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你可知我們現在所在何地?」

  「師傅,此地是驪山西綉嶺,晚照亭!」

  「那這裡由來你可知道?」

  宋天昊來此之前專門了解過此地過往,驪山的傳說瞬間湧入腦海,介面道:「晚照亭因景而得名,據說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從此處看去,日暮夕陽紅似火疑似烽火自西來。故而此地被稱作晚照亭。

  然則這句話卻有兩層意思,一則是說此地風景到了傍晚夕陽似火,二則是說此地曾經是幽王舉烽火戲諸侯之地,幽王也因此失信於諸侯,最後連自己也死於驪山之地。大周精銳之士覆沒於此,犬戎勇猛之人亦埋骨驪山。以至於此地陰煞之氣侵襲地氣,尋常人等在此久駐就會狂躁難安,所以有人說此地是不祥之地。

  但我大秦國師曾經勘察過此地,說此地龍氣濃郁,故此大王繼位之後選此地修造王陵,是為鎮壓龍氣為國家定鼎天下之用。」

  但凡關係天下大勢都不是什麼小事,宋天昊想到這裡皺起了眉頭。師傅的問話明顯是考較,修陵之事雖然重要,卻不至於師傅親自出馬。驪山之事對朝中重臣而言也不是什麼秘密,宋天昊一時想不明白其中的關聯遂問道:「難道這裡還有什麼隱秘不成?」

  「不錯!」老者頷首而言,一段少為人知的隱秘從老者口中緩緩道出。

  「先朝大周王朝至幽王驟然衰微,傳言說是因為周幽王為博美人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以至於失信於天下導致身死國亡。這當真是可笑之極!大周幽王時期西北犬戎連年入侵鎬京,烽火才會連年不絕,哪裡關褒姒何事!諸侯勤王之師連年征戰早已疲憊不堪,哪裡還能次次出兵救援。

  對外狄夷屢屢侵寇邊,對內諸侯專權干政禍亂朝堂。厲王幽王王后皆出自申國,申國藉此干預朝政,幽王因此想廢申后立褒姒,是想擺脫申國對朝政的把控重振朝堂,沒想申國竟然勾結犬戎致使鎬京失守,才使得大周王朝驟然分崩!

  幽王並非昏暈之輩!周室之衰皆因諸侯國背叛周宗!」

  堯帝時天下分絕為十二州,至舜帝時使禹治之。水土既平更製為九州,列五服任土作貢。何謂五服?《國語·周語》記載,周穆王時祭公謀父曾說:「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夷蠻要服,戎狄荒服。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之訓也。「具體而言,即以王畿為中心,按相等遠近依次劃分區域為「甸服「、「侯服「、「賓服「、「要服「、「荒服「,是為五服。

  「當年大周王朝何等強盛!西至流沙東到大海,萬邦稱雄誰敢不服?然而自幽王起禮樂崩壞,王庭亂舞神州動蕩,萬民猶溺於水火之中。再現盛世還需時日,真是令人唏噓!」

  昔日輝煌猶在眼前,今日戰亂切身體會。老者一臉憂鬱接著道:「大周自幽王開始衰微,世人皆知幽王最後一戰便是在這驪山,卻少有人知道當時幽王苦戰身死之際周室龍氣也散為九份。之後救援的諸侯宗室擊潰犬戎后各自得到幾份,才有後面諸國先後崛起!

  然而龍氣九分,當今所存戰國卻只有有七個,幾經演變齊楚燕韓趙魏秦各得一份。大王繼位前,國相滅周宗廟遷九鼎於秦得到一份龍氣,加上便共有八份,還有一份龍氣不見了!春秋到戰國各諸侯國一直在尋找丟失的一份龍氣,我大秦國師勘測驪山之地時發現此處神妙。其實鎮壓龍氣是假,匯聚龍氣才是真!」

  這意味著那份消失的龍氣遲早出現在此地!宋天昊目光一凝已然明白過來追問道:「這麼說來,消失的那份龍氣已經在驪山出現了么?」

  「不錯!」老者肯定道:「這股消失的龍氣我們稱為隱龍,隱龍神秘莫測,即便是百家聖賢也難以捕捉其痕迹,我朝武王遷九鼎入秦后,藉助這等神器才隱隱能查看到這股龍氣變化。近年來,經過我朝連年征伐,趙魏疲弊,燕韓勢弱,齊楚醉生夢死,唯有我朝蒸蒸日上。天下龍氣匯聚,我大秦已得其半。一統之勢已成,自然牽動龍氣。此次我所奉大王之命便是將之鎮壓在此,為江山一統穩固奠定根基!」

  說這裡宋天昊已經恍然大悟,怪不得師傅在此久坐三天。原來是師傅在此地觀望龍氣,遂問道:「現難道師傅已經確定那份龍氣就在驪山某處?」

  老者無奈的搖頭:「我確實想找到龍氣所在,但隱龍無形即便是聖賢也難以察覺,我又怎麼找到?對此朝中三公也隱隱有所猜測,不過剛才見邢民忙碌卻忽有所悟,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宋天昊一愣:「什麼?還有其它可能?」

  老者一指前方道:「我在成名前也是這螻蟻中的一員,既然我能機緣巧合擺脫宿命枷鎖,難道別人便不會么?龍氣無形,必附於有形之物,那麼身懷隱龍之氣的人是否也會如我這般,在顯形之前混跡於螻蟻之中,直到風雲際會才大顯身手乘雲直上九霄!」

  宋天昊愣了片刻,不可置通道:「怎麼可能!」

  自帝禹家傳天下以來,天下龍氣所有皆附於王侯將相或者國之重器。從未有龍氣沾染俗物附著於庶民之上,七國列強上溯數代皆是百姓之一。姓氏傳承就像大樹散開枝葉一般,非分封之民哪裡會有姓氏!王侯將相儘是家傳,似龍氣這等逆天之物,怎麼可能附著在螻蟻之上!!

  宋天昊第一反應就是不信,不過轉眼想到什麼猛然瞪大眼睛。老者已經介面道:「放在春秋之前自然不會有螻蟻成龍,但戰國以來,當初大周分封的數百諸侯國紛紛滅國,七大戰國紛紛變法更制,權力交迭後裔散落凡塵,現在的螻蟻已經不是當初的螻蟻了!誰知道他們中有多少是王公後裔,又有多少天資卓絕之輩韜光隱晦!」

  宋天昊看著下面是螞蟻般的人群怔怔無語,為師傅的猜測震驚不已。

  這些螻蟻般的人大多是大秦邢民,也不乏六國逃難而來的庶民黔首,再加上駐紮在此地的大秦虎狼之師,少府以及奉常官員吏員足足有數萬之眾。想要找到其中一人無異於 大海撈針!宋天昊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老者大袖一甩道:「蛟能化龍,蟲亦然能夠化龍!現在誰也說不清到底是誰會化龍入天,但使錐立於囊中,必會脫穎而出。我們仔細留心必能發現其蹤跡!

  現在,我們該上任了,想必咸陽的公函早已發到,奉常怕是已經等不及了!」

  老者說完邁步而出從西綉嶺平步而下,步伐看似緩慢卻轉眼去到遠處。

  到底是誰呢?宋天昊想到在驪山的秦王從弟,又想起師傅的話,思慮一番毫無頭緒。說到底宋天昊還是不相信庶民黔首也能建國稱王。看到師傅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宋天昊不禁搖頭苦笑,師傅魏轍功法超絕,平步青雲自然不在話下,萬丈懸崖於他老人家而言彷彿不存,自己卻還得藉助靈物施展駑馬步才能追上。宋天昊想著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往前一拋大喝一聲:「臨!」

  臨字出口,天地氣機隨之涌動,竹簡迎風而長如樓梯似的一級級排列眼前。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

  宋天昊一邊口頌真言一邊邁上書梯,蜻蜓點水般的飛掠而去,在他腳下書梯隨著真言之聲延伸至遠方少府監作府。

  現在少府監作主事官乃是九卿之一的奉常。奉常掌宗廟禮儀主持祭祀,一般由王室成員擔任。當今奉常是當今秦王的弟弟成蛟。按理奉常這等重要的官職由王室中德高望重的老人擔當,年僅十七的成蛟根本沒有資格擔任。但老奉常故去之後,太后與國相呂不韋一力贊成由他擔當此任。此時的朝堂卻詭異的集體失聲。理由說起來也很簡單,庄襄王只有兩子,除了秦王嬴政便是長安君贏成蛟,不由他擔任還能由誰?

  只要稍稍思量就知道,這個理由是多麼的站不住腳。成蛟年輕氣盛沒有開府建衙,哪裡來的經驗擔任這等重任。但朝臣們卻紛紛上書這個決定是多麼的英明,多麼理所應當。

  朝臣們的眼睛自是雪亮,一眼就看清了其中的內情。當今秦王嬴政繼位時年僅十三歲,如今二十歲還沒有親政,朝堂乃是由國相呂不韋與太后把控,若得王室成員充當重臣無疑是為他們自己添加了一名強大的競爭對手,老於政事的呂不韋怎肯干這等蠢事!

  但成蛟終歸年幼無法擔當大任,需要一名老於政事的人輔佐。正趕上魏轍上書請太后國相還政於秦王,於是少府少監魏轍就被國相打發來修造王陵。遠離中樞不是被貶謫還是什麼?正應為這樣宋天昊心裡才多有不滿。不得不說這一手瞞過了許多人!

  少府掌山海池澤之稅以給共養,有六丞。除去掌山海林澤少府六丞更是掌控著王室內務,鑄造冶鍊,織染等百工官署,是大秦實打實的龐然大物。這點從大秦少府監由國相親自兼任便可看出。修造王陵多賴百工之力,沒有一個熟悉此道的官員坐鎮實在難以展開工作。成蛟年輕自然難以應付自如,自打上任以來焦急的彷彿熱鍋上的螞蟻。若諸事不順難不保會遭到秦王問責,那樣便只能回去做一個閑公子,實在與成蛟的期望相差太遠!

  少府監作府,成蛟在地上坨坨的踱著步子。咸陽發來的公函早已經轉到驪山,可派來的人還是不見蹤影。若是能得到這位大臣的相助,籌謀大事機會無疑大上許多。成蛟想著如何讓這位老臣歸心,根本沒有心思理會案几上的公文,焦急的走來走去。

  另一邊,章邯自顧自的翻看著竹簡,一邊做著記錄。事情多有成例可循,所要注意的是那些與平時不一樣的事情,比如眼前這卷書簡,篩土的丁隊已經連續兩個月超額完成,使得這一組看起來尤其突兀。

  這需要長安君拿主意,章邯瞟了一眼頂頭上司,心中暗暗道了一聲閑的。諸多事情還等著處理,長安君卻只顧著咸陽來人,即便是再焦急少監難道還能早來一會兒?不過哪怕心中再是不滿,章邯也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作為大王從弟,成蛟哪怕再是愚笨也遠遠不是自己可以忤逆的。章邯不得不硬著頭皮請示道:「君候,有一組對已數月拔得頭籌,是否予以嘉獎?」

  「這等小事按慣例嘉獎就是,何必煩我?」

  成蛟不耐煩的揮揮手,絲毫沒有意識到問題的所在。

  若我能做主何必喊你,真是個愣頭青!章邯心中不由的腹誹了一句,耐著性子解釋道:「這個隊已經連續幾個月超額完成,照慣例的獎賞已經發了兩次,三次累計的功勛足夠擢拔一級,這些並沒有在例法中,而是依照刑營慣例實行···」

  這一回成蛟總算明白過來,哪怕是最低等級的提拔也需要主官過目籤押,真是自己的鍋。等章邯寫好陳條,成蛟簽上名字不滿道:「又是律令又是慣例,處處是規矩真是煩人的緊。也不知道少監什麼時候才能過來,總不能讓我一直杵在這裡批閱公文吧!你說說,這和人形印章有什麼兩樣?」

  章邯轉身而去,在一排排巨大的書簡架子中遊走,一邊搬上梯子將剛才的陳條留一份存檔,一邊隨意應付道:「既然公函已到,少監大人定會準時赴任。在我大秦難不成還有人敢以身試法么!」

  章邯下來后叫來書吏將另一份發往上造手中執行,接著又開始翻看竹簡。成蛟討了個沒趣愈加的煩躁,吆喝侍者熱一壺水來喝。回過頭,眼前是一座座宛如城牆的書架,成蛟呆看了一會兒,眉頭一陣陣抽搐。相國來時交代要先熟悉一下案牘,八年來積累的案牘如山一樣叫人怎麼熟悉!成蛟隨手拿下兩本呼啦啦翻看了幾眼,都是一些諸如今日接收幾人明日罰了幾人用糧幾何這樣的瑣事。

  「這些有什麼用?」

  成蛟一陣腦瓜疼,連回來的侍者換了人也沒有察覺。章邯正想站起來行禮,卻見來人伸手壓了兩下,又默默的坐了回去。

  成蛟翻看完口乾舌燥,等侍者遞來的水,一仰脖灌了一大口。那股子煩躁勁兒不僅沒有押下去反倒蹭的竄了起來。往日里端上來的水溫度正好,今天卻涼的塞牙!莫不是侍者將端下去的水又端回來糊弄人!成蛟氣不打一處來噗的一口將水吐出道:「你怎麼辦事兒的?這麼涼的水也不怕硌了本君的牙?」

  成蛟猶自不解氣,將手中的杯盞向來人頭上砸了過去!

  杯盞飛到來人面前卻詭異的轉了個圈,十分巧妙的將撒出的水重新接了回去,落在一張清瘦的手中,一句話同時傳到成蛟耳中。

  「涼水正好,給你降降火氣!」

  「你還敢···」成蛟還沒說完,頂嘴兩個字卡在喉嚨里,心中猛然一突打了個激靈。這不是侍者的聲音!來人也不是剛才的侍者!定睛一看眼前之人,正是自己盼著早點來到的少府少監魏轍。

  魏轍在庄襄王時就是大秦重臣,領少監之職位更是高權重,加之本人功法參天,成蛟哪怕貴為王室嫡系也不敢慢了禮數,何況成蛟還想要老者幫助自己完成大事,立刻變了一副面孔稽首行了一禮笑道:「府君可算是來了,成蛟可是攢了不少問題向您求教,適才是蛟無心之言,還望府君不要怪罪!」

  若剛才的杯盞砸到侍者,以成蛟的修為含怒出手那個侍者焉有命在!這等暴戾令魏轍皺起眉頭。成蛟的臉變得太快,兩面三刀的樣子魏轍心中愈加不喜,心裡暗暗道了一句果然不堪造就。然而成蛟終歸是秦王的弟弟,哪怕裝的也令魏轍不好再教訓一頓,面上一緩勸道:「你也到了凝氣沖脈的時候了,這個時候應該持重求穩,這樣急躁容易氣入岔道傷及內腑神魂,斷了修行之路!」

  「是,成蛟記住了!」成蛟面上乖巧心中憤憤不平。能不急么?事關修行,你一日不來就沒人護法沖脈,更別說修行借用的東西還在你的手裡。

  好在很快有人來救場,後面宋天昊緊跟而人。成蛟連忙招呼道:「宋丞來的正好,章邯你帶他去安排一下房舍!記住,要最好的!」

  「諾!」章邯起身領著宋天昊去安排,心裡知道這是成蛟想和魏轍商量事情故意支開自己。果然,等章邯出門成蛟迫不及待的問道:「東西帶來了么?」

  「帶來了!」一件小鼎從魏轍袖中飛出,隨著旋轉變回原來大小。

  鼎呈圓形,三足四耳。上面銘著山川河流,一頭玄龜在其中緩緩遊走。成蛟的視線隨著玄龜遊走,恍然間彷彿自己在雲端飛翔,秦川山河似乎就在眼下似真似幻,甚至隱隱能看到黔首在其中勞作!

  「鼎為雍鼎!以玄龜為形,紋以玄龜之紋。傳聞是大禹定九州后仿河圖所制。此鼎唯有王室血脈操控才能牽動龍氣,二氣相交之下地修行亦有極大的裨益。你利用此物修鍊要隨時注意龍氣的變化,否則一旦龍氣暴走誰也救不了你!中元大祭還需九鼎鎮壓龍氣,你只有三天時間熟悉!」

  「是!」成蛟雙眼貪婪的看著大秦的山川河流,心不在焉的回答。雍鼎就在眼前,成蛟體內氣機隱隱呼應,似乎隔在天人之間的屏障也似乎變得不穩。成蛟明白這是氣脈壓制不住才會出現的情況,意味著進階的時候馬上就要到了!

  下一階便是神通,乃是修行之路的一道分水嶺,一旦進階就能使用術法,將擁有莫大威能。那樣一來,自己便擁有了在朝堂立足籌謀大事的底氣。成蛟殷切的雙眼看向魏轍:「我現在就開始熟悉,王陵諸事就拜託了!」

  成蛟再施一禮,魏轍頷首。成蛟劃破指尖向雍鼎彈去一滴精血。血液沒入鼎中,一股奇妙的感覺湧上心頭,原先模糊的畫面瞬間變得清晰。四周一絲絲神秘的氣息湧向鼎中,得九鼎之力其中一部分湧向成蛟,體內原本難以控制的氣脈在這股氣息的壓制下變得馴服起來。

  這是因為雍鼎與大秦有著極深的淵源。

  數百年前非子因事周有功而得封秦地是為秦嬴伊始,五傳而至襄公。幽王身死後岐、豐之地半被犬戎侵據。當時秦襄公帥兵救周,曾助平王即位,平王遷都洛陽後秦襄公告辭回國。臨別之際,平王與襄公許諾,秦國若能驅逐犬戎則此地盡以賜秦,少酬扈從之勞,永作西藩。秦襄公稽首受命而歸,隨即整頓兵馬將犬戎殺的七零八落,岐、豐之地從此為秦所有而盡得雍州之地。因是大周所賜之土,分的一份龍氣,從此與九鼎國運相連。

  當年秦武王嬴盪帥軍攻佔宜陽,直驅洛陽朝見天子。參太廟見九鼎一字排列甚為壯觀讚嘆不已,指雍字一鼎嘆道:「此雍州之鼎,乃秦鼎也,寡人當攜歸咸陽!」於是舉鼎而回,遭到反噬后一身精血被雍鼎吸食而盡。此舉雖未成功,卻也令雍鼎與秦國宗室血脈相連。

  神器有靈,秦滅大周后九鼎消失不見,得武王血濺九鼎之功,大秦得以尋到雍鼎作為鎮國之物,所以大秦王室成員能藉助就定這樣的逆天神物修行。!

  「果然神妙!」

  成蛟暗贊一聲壓下修鍊的衝動收起雍鼎,九鼎在地脈交匯之處功效才會最大,此地不是修鍊的地方。效果最佳之地乃是王陵帝宮之處,成蛟告別魏轍往內圍而去,魏轍摸了摸剛才從侍者手中拿到的呈條往外圍而去,反正要看下王陵大陣各處,去傳達一丁隊嘉獎也是順便的事情。

  王陵需深埋地下,修造第一步便是要深挖。待修造好后依次覆土。無論是修造還是覆土所用之土都要經過篩選,參合沙子白石灰才能堪用。這樣得到的土叫三合土,干固之後極其堅硬,也不容易滲水。

  篩土丁隊任務就是造土,得到嘉獎是因為每月超額完成任務。這是劉季的功勞。

  劉季來到后,不僅修整了運送土料的道路,還將工序簡化使得完成比原先簡便許多。對此劉季也是暗暗自得,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高聲吆喝道:「兄弟伙兒再加把勁兒,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好嘞!」一個矮個子的敦實後生把鏟篩選好的土排進大車扯著嗓子喊:「走起!」

  打車左右各自一人同時發力,車子緩緩前行,沿著小路越跑越快眨眼消失在小路盡頭 。剩下的人各自整理各自的工具收工,等匠作過來核實。趁著這陣子功夫三三兩兩的閑聊起來。

  「可算是忙完了!」其中一個大塊頭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不滿道:「我們的任務哪裡有這麼多,照著布置下來的工程量咱們早該歇著了。聊會兒天不好么?為什麼非要按照劉季說的超額完成?」

  他一說完,劉季就皺起了眉頭,心裡蹦出幾個字:這貨要搞事!

  不滿的傢伙叫鍾離眛,仗著自己一膀子力氣誰也不服氣!劉季還沒來的時候,丁隊的人都聽鍾離眛的指揮。劉季來了以後又是修路又是改良,處處幫著大伙兒做事情。人心都是肉長的,大傢伙兒都覺得劉季不錯腦袋還靈光,漸漸的開始聽劉季的話。自從劉季讓大傢伙兒吃了一頓嘉獎,劉季就取代了鍾離眛的地位,成了丁隊的大哥大。要是劉季的拳頭夠硬,鍾離眛也會服氣。但劉季靠著花言巧語博取大家的信任令他萬分鄙夷。鍾離眛從工頭變成長工,這落差讓鍾離眛心裡不舒服起來,時不時的冷嘲熱諷。

  上月任務看進度肯定又是一番嘉獎,與以往不同,這次完成以後積累的功勛能夠升一級。身為丁隊的工頭肯定能落下不少好處,這讓鍾離眛焦急起來,想要取回自己原本的地位!

  「肯定是這樣!老子忙了么幾個月才取得輝煌的勝利成果,能讓你這麼輕鬆的摘了去?現在可不是你當值的時候了!」劉季暗道一聲朝著鍾離眛道:「怎麼地?難道彘肉不好吃嗎?還是閃了你的腰,酥了你的骨幹不了現在的活計! 吃肉的時候也沒見你少吃一坨!」

  鍾離眛叉著腰脖子一梗懟道:「那也不用每月多做那麼多!你當大家幹活兒不費力氣?」

  「別扯那麼多!你不願意干是你的事兒,可別把別人看的恨你一樣蠢!」劉季掐著小指頭比劃一下道:「超那麼一丁點,你以為會讓監作府的人另眼相看?沒有人注意到還想吃肉?吃土還差不多!」

  鍾離眛雙臂一抱蠻橫道:「我力氣最大出力也最多!吃肉也沒多吃一份難道還不夠意思?多勞多得不懂么?」

  鍾離眛的意思不言而喻——我做的最多,大家就該聽我的!劉季豈能聽不出來,又豈能讓他如願,毫不客氣的懟了回去,訓斥道:「這幾個月可都是大傢伙兒共同努力完成的,一人一份兒力,也沒見你幫別人做事兒,憑什麼你出力就多了?你想拿頭功把大家撇在一邊兒,也不問問大家答應不答應!」

  劉季反手將所有人拉上自己的戰船,讓鍾離眛絲毫占不到理。鍾離眛氣急,伸手握著沙包一樣大的拳頭揮舞著恨恨道:「不答應,先問過我的拳頭!」

  「文斗不行來武鬥?」劉季眉毛一挑:「怎麼,想打架?鐵牛,你去會會他!」

  鐵牛立刻會意,憨憨一笑站了出來。

  鍾離眛一卷衣袖上前幾步就要開干,鐵牛麻溜的往地上一躺,打了兩個滾抱著肚子看向鍾離眛,扯著嗓子道:「鍾離眛,你敢打我,我一定告訴監軍讓你去勞作營吃土!」

  「我還沒動手,你裝什麼裝!」

  鍾離眛提起腳丫就想往下踹,一動手立刻意識到自己差點上了當,腳一歪跺在地上,抬頭道:「你們可看見了啊,這是他自己躺倒的,不是我打的!」

  劉季嘴角劃出一道弧度抬起下巴得意道:「我看見了,就是你打的!不信你問問別人!」

  成蛟向他人看去,看到的是一雙雙吃味的雙眼。

  這事兒劉季似乎早有預料,私下裡和大傢伙兒說過。

  「大家可別怕鍾離眛,那個傢伙兒要是敢動手,我就是拼著獎勵不要也一定送他進苦力營!哪怕他只做出打人的意思沒有打,只要咱們都說是他打的,那就是他打的!他又不是憨娃,到時候一定慫!」

  一圈人互相看看,一副彼此彼此的樣子。跟著劉季喊道:「我們都看到了,就是你打的!」

  一圈人心裡清楚,坐實了鍾離眛打人的事兒,他肯定沒好果子吃!刑營有刑營的規矩,凡鬥毆先出手者,刑!這個刑視情節而定,若是嚴重直接處以極刑都有可能。最次也是發配苦力營,吃最少的東西干最苦最累的活兒。你不是力氣多的沒地方用么,來,苦力營歡迎你!不叫你掉三層皮才怪!

  鍾離眛總算反應過來著了劉季的道兒臉色鐵青。被送進苦力營哪怕自己力氣大也會過得生不如死。一邊是馬上就要到來的獎勵,一邊是少府無情出處置,要怎麼選基本不用考慮。鍾離眛壓下暴打劉季的衝動低頭道:「劉季,剛才是我不對。功勞是大家的。我就像嚇唬一下,真沒想打人。」

  「誒呦,你的樣子太恐怖,嚇得我小心肝都快裂開了!」劉季拍著胸口一副怕怕的表情,然而裝模作樣的樣子也是在太假了些。眾人看著二人的表演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幾乎拍手叫好!

  鍾離眛心裡恨不得把劉季大卸八塊,卻迫於形勢不得不再次服軟道:「劉哥,對不起!我以後一定不和你作對!」

  把鍾離眛逼急了誰也落不了好,劉季拿捏的恰到好處點頭道:「行,那成吧!我去夯築隊看一下,你要是想幹什麼,一定趁我不在幹了啊!」

  劉季說完施施然走開,鍾離眛狠狠握了握拳頭終究沒敢動手憤憤的坐下,尋思著劉季有什麼後手等著自己。

  夯築隊就在小路的另一頭,沿著大車走的方向不一會兒就到。

  緊鄰篩土丁隊的是夯土丁隊,工頭是英布。英布原是楚人,大秦攻陷殷都后英布父母才成為秦民。但英布一家與楚國干係很深,處處受到秦庭管控。英布一家不服秦法避於雲夢澤中。沒想到大秦追查楚將還是找到了他們的藏身之處,英布父母力戰身亡,年僅十三歲的英布從此浪跡街頭,為了生存少不了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再後來便因罪處以黥刑發配驪山,這已經是他在驪山的第五個年頭。

  英布父母是楚國貴族,戰死前已將家學大部分教授英布,他老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在一幫庶民中顯得鶴立雞群。監作府惜才,讓他擔任丁隊的工頭,連帶篩土整個丁甲區域的檢查也都由他監管。

  英布是個有才的人,這點早已被劉季注意到,經常過來聽英布講那些上古之事,有事沒事兒的老往這邊蹭。

  大老遠,劉季就揮著手熱情洋溢的打招呼:「英布老弟,我又拉看你啦!」

  英布瞥了一眼見是熟人,道:「忙著呢,沒空搭理你!」

  私事不行談公事,劉季腦筋一轉隨口就是一個理由道:「我們那邊完工了,你不去看看?」

  「這邊完工了再看!」

  劉季轉頭看了一圈,夯築隊有一個算一個都在忙著趕工,瞬間明白英布為什麼沒有好臉色。都怪自己送來的料太多,讓夯築隊疲於應付。劉季一擼袖子道:「我也來錘幾下,多個人做的總會快點不是!」

  說完劉季抱著夯土木柱跳下地基埋頭一陣猛錘!

  「你等等,你這是幫忙呢還是搗亂呢?」

  劉季還沒怎麼發力就被英布喊住,側頭不解道:「怎麼,有什麼不對么?」

  「當然不對!」英布對著劉季就是一頓數落:「你這樣東一錘西一錘的怎麼行?前一錘將土夯實,后一錘就把前面的震散。看著是平了,一浸水就會變得坑坑窪窪。」

  「夯土都有講究!」劉季一愣,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行禮問道:「這裡面有什麼門道?」

  英佈道:「你在那邊制土應該知道三合土的功用,這是從用料而言,除此之外影響工程質量的還有做工!如果是在地上築夯土牆,裡面還需要參合羊毛或者茅草,有利於疏水透氣,有毛草在牆內部也會將土各部分緊緊拉在一起,這樣才能持久耐用。

  地基不用這道工序,但夯土錘實卻需要一錘挨著一錘夯,一行錘實后,第二行壓半錘繼續夯。這樣一層壓著一層就像魚鱗一樣,才會緻密結實。否則這裡怎麼需要我時時監察,就是怕他們投機取巧達不到要求 !

  易經屯卦里有句話叫『磐桓,利居貞』,說的便是這個道理!桓者植柱,磐者堅固。概言打基礎需要打牢固,才有利於將來發展,功業才能支撐起足夠的高度。功業要基礎,這和房子樑柱結實需要紮實的根基才會住的安全一個道理!」

  劉季聽著若有所思,道:「成,我再試試!」

  這一回劉季按照英布說的一錘錘挨著錘倒也工整,一邊夯著一邊心裡想著英布剛才說的話。大基於小,無論什麼大功業都是由小起步。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這個道理劉季還在私塾的時候不止一次聽過,這一回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這王陵地宮是由一層層夯土鑄就,那麼其它的事物又是由什麼鑄就?就像蒸蒸日上的大秦,又是誰支撐他睥睨天下?

  劉季腦海不由得想到一個個熟悉的名字,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這一刻,劉季的感覺從未這麼清晰。

  高以下為基,王座高高在上,其基礎不就是這萬千庶民嗎?

  當這句話在腦海中響起,劉季的雙眼陡然一凝,眼前的事物瞬間變得與眾不同。隨著木柱夯擊地面,似乎有一圈圈土黃色的漣漪震蕩而起湧入身體之中。混沌一片的腦海陡然出現一道光明,在光明的照耀之下一座小小的土台漸漸清晰。

  另一邊,英布看著劉季雙眼一凝,哪裡還不知道劉季已經進入頓悟之中!

  一個聲音適時響起——「一寸光明現靈台,從此天地陰陽開!頓悟開竅,接引天光。

  大道無形共無象 一條大路透天庭,

  識透道體把道訪 回天覺路在眼前。

  無聲無臭功至極 不生不滅理周全,

  顯出真良明德性 代天宣揚化善良!」

  聲音入耳,劉季頭頂宛如開了一個口子,天地氣機緩慢旋轉由此入體,經由靈台接引轉化成一層霧靄籠罩在靈台之上。劉季一陣明悟:「我開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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