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好奇 分野 西涯
“今天的活做完了。錦衣衛的老爺們好像對成品都很滿意。”
名叫陳栓柱的大憨蛋,在下午時分向安磐和湛若水通知了這個,足以讓他們如聞仙音的好消息。
陳大傻帽其實腦子還是比較清楚的,技術也還算不錯。
雖然在官營工坊裏算不上一流,但各大衙門也不會把一流的高手輕易借給錦衣衛用。
因此他這二流貨在這裏就是技術大拿了。
能在他身邊混,是周圍好幾個學徒都翹首以待的。
但這兩個人卻好像頗有來頭似的,隻維持著標準的禮數。
甚至就連錦衣衛賞的酒菜,也都是陳大傻子給他們兩個端過來的。
其實他們兩個在這裏做活,按照錦衣衛之前的承諾,是要為他們提供更好的吃食的。
不過,那些後勤保障後來都折價發放了,畢竟折價更靈活,自己想買什麽就買什麽了。
而且,附近還有紀念碑基金開設的小農場,兩人曾經聽岩鬆提起過,那裏有許多好吃的,早就已經謀劃著要去偷些東西出來了。
湛若水雖然是大儒,但他對裏麵的新奇故事其實是很好奇的。
這個家夥。在學術上比較講究“格物為體認天理”,而且還強調,應該“隨處體認天理”。
因此跑到農業委員會去“體認天理”,自然一直在他的時間表上。
隻可惜今天他恐怕是沒有心情去了。
因為,白天見識的那一切,已經足夠讓他心生好奇了。
那如同水晶一樣晶瑩剔透的玻璃,是他以前從來沒有見識過的。
即便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廣東人,也曾見識過不少海貨。但南海琉璃這種東西,似乎也達不到這樣的透明程度。
因此他一直想要找個人問一下,這玩意兒究竟是怎樣做出來的?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那個陳大傻子說了,但對方就說這手藝是錦衣衛帶來的,他們也隻是試試,看看管不管用而已。
陳大傻子既然不肯幫忙,他隻好帶著安磐去找錦衣衛。
然而錦衣衛的說法,則更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翰林老爺有所不知啊。這個法子現在還不算成熟,要不然我們也不會來事的,但正因為沒有成熟的方法,因此也不好向老爺表述啊。再者說了,這可是朝廷機密,尋常人是不能知道的,即便老爺想知道,我也得請示上峰之後才能回答。哦,對了,是才能找個懂行的給你回答我是不懂的。”
那錦衣衛軍官笑得怪怪的,雖然說話客氣,但總覺得是在刻意隱瞞什麽。
湛若水也知道他們不好招惹,但這件事情實在讓他興趣太大。
恰恰在這個時候,他一個老熟人剛好從旁邊經過。
“伯安兄!”
王雲已經有好久沒有聽到過這樣的稱呼了。
自從進入錦衣衛工作,並且在一次審理案件的時候,被一名穿越者顯現,當成偶像來膜拜之後,王雲就幹脆改回了五歲之前使用的名字,並且表字和自號也都極少在提及。
沒想到在這裏竟然碰到了老熟人。
而且這個老熟人可不簡單,他可是白沙學派陳獻章的衣缽傳人,
這家學派,與自己從婁諒那裏繼承來的“格物致知”之學,雖然有許多不同的地方,但也有許多相合之處。
而那些相和之處,差不多就是他們兩人成為朋友的重要因素。
那些往事,大概還是他在老家求學的時候發生的,如今想來有好戲已經是10多年前了。
時光荏苒,歲月如歌。
兩人的交情也似乎因之而發酵了許多。
初一見麵之後,他們甚至忍不住激動的熊抱起來。
那名錦衣衛軍官看是王雲過來,臉色立刻就變得恭敬了許多。
湛若水一看是這種情況,便直接說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王雲對此事也是很有興趣的,他幹脆換上自己的名義,要求那名錦衣衛軍官帶著自己去見一見那些所謂的專家。
錦衣衛軍官是有些為難的穿越者,是不能輕易和外人接觸的,雖然王雲不算是外人,但是他身邊那兩個也還不能算是內人呢。
好在,對於發展大明優秀青年加入他們第14衛所這件事情,從指揮室到千戶百戶乃至小琪之類的軍官都是心裏有數的。
因此他立刻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三個人可以隔著一道帷幕,與那些穿越者們交談。
可是這交談一開始,湛若水和王雲就都愣住了。
也許是在錦衣衛培養出來的習慣,這些創業者已經養成了很好的顧問思路。
一旦有人詢問,他們總是能夠竹筒倒豆子一般,將各種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吐露出來。
在聽到玻璃二字之後,穿越者們立刻從古羅馬時代開始講起,然後是歐洲那塊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地方,在玻璃製作工藝上的分野。
在幾百年之前的中世紀,晚期歐洲的玻璃製造,大概可以分為兩個區域。
北方包括德國,法國,比利時,英格蘭和波西米亞,南方則主要是意大利。
之所以這樣劃分,主要是由於他們的公益傳統有所區別。
北方在羅馬帝國衰亡之後,偶爾殘存下來的玻璃做法大體隻能躲在森林覆蓋較為稠密的地方。那裏的玻璃沙子大體還是沙子,但另外一些輔料就得額外想辦法。
因為他們常用的助熔劑,原本是和羅馬帝國一樣的,通過燃燒海生植物所得到的蘇打。
蘇打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鈉,這並不會限製植物的來源。
把你家多肉燒了,也是會產生蘇打的,甚至這種變化,揭示了刀耕火種為什麽可以肥沃土地的原因。
當然這種肥沃力度是有限的。
不過在玻璃熔融的時候,碳酸鈉似乎是不可或缺的。
所以北方人想到了另外一個辦法,那就是就地取材,用他們當地林區的植物來進行玻璃的製作。
在北宋中後期的時候,山毛櫸這種中國的北方人可能不太熟悉的植物,成為了歐洲北方地區製作玻璃的重要灰燼來源。
而著名的冶金學之父阿格裏克拉,則在他的著作當中提到過類似的情況。
“……如果沒有以上所說的樹汁液,就用兩份橡樹、冬青、硬木或土耳其橡樹的灰代替。如果這些都沒有,就用山毛櫸或冷杉的灰,混合一份沙子或者礫石,並加入少量從鹹水或海水當中提取的鹽以及微量的錳,然而用後者支出的玻璃不是很白很透明。”
這段話可能是因為近期被關注的過於頻繁,竟然有穿越者能夠成段的背下來,以至於王雲和湛若水當場就取出紙墨來,把它原文抄走了。
在感歎這位所謂大國工匠的記憶力之後,一旁的安磐終於忍不住,請教了幾個基本的問題。
“這個阿格裏克拉是誰?他為什麽被稱為冶金學之父?難道我大明就沒有眼睛嗎?”
這個問題對於創業者來說是不好回答的,因為旁邊還有錦衣衛虎視眈眈,所以他們不敢說些對大明不敬的言論。
不過,阿格裏克拉與當時還是太子的朱厚照同時出生於1490年,說起來他和大明也確實有一些緣分的。
因此可以拿出來用於緩解這種莫名的緊張。
而且,此人的名字,就連皇帝陛下也是知道的,因為他曾經不止一次的被人在皇帝麵前提及。
他的學術著作,若非還沒有寫成,一定會成為大明朝重點引進的目標。
但即便如此,也進行了相關著作,也早早的被各位穿越者們擺在了最為重要的位置。
這自然是讓文人們頗不滿意的,甚至後來皇帝懷疑。那就是李東陽發起試探的動因之一。
不過,人心是最難猜測的東西,哪有這些實際的工藝來的清楚明白。
也難怪,有人寧願沉浸於其中,做一個人世間的傻子,也不願意浪費心神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但穿越者們是暫時沒有資格活得如此單純的。
因此,阿格裏克拉這個人。在被介紹到明朝的時候,必須小心的加上“他是個凡人,而不是孔子”的光環。
從公益進步的角度講,他確實還是個凡人,因為它的認知都是比較基礎的,甚至有很多錯誤。
當然,對比之下的孔子也類似出現過不少問題,之所以會強調是類似是因為沒有人敢於提及。
這可能就是東西方文化的差異所在。
不過,在得知那位冶金學之父如今隻有太子班大小的時候,安磐還是問出了錦衣衛們最為擔心的問題。
“那他是怎麽寫出……”
“咳咳!”
錦衣衛軍官阻止了他的詢問。
但很快,王雲就起身與他說了幾句,而後有人拿出了兩份協議,上麵用工工整整的小楷寫著題頭。
“保密協議!”
“這個,必須簽簽完之後所聽到的,任何關於這裏的事情都不能說出去,否則,我記得好像是夷滅三族來的。”
安磐當場就表示他不簽了。
左右這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問題。
但更加老於事故的湛若水卻知道,其實他們已經聽到了要緊的地方。
甚至就連這保密協議的存在與否,都有可能是保密的,所以他們既然知道了,最好還是簽了。
至少,他不想給王雲惹麻煩。
於是,湛若水不僅簽下了自己的大名,還按著安磐的手好說歹說讓他也簽了。
之後,他們就可以恭恭敬敬的繼續聽那位大國工匠講故事了。
“我們是500年之後而來,因此,我們也知道500年之後會發生什麽。”
“你這是騙人的吧?彌勒降世嘛,這些我都聽過!”
安磐有些不相信。
但王雲卻笑了起來。
“賢弟今天親眼見證了那玻璃製作的工藝,還覺得他們在說假話嗎?”
安磐恍然大悟的驚叫起來,原來那保密的工藝竟然是他們提供的。
他立刻追問:“那我後來怎麽樣了,還有我爹我娘,我們大明後來都怎麽樣了?”
“你以為這是在算卦嗎?”
錦衣衛軍官“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安磐拿不準對方是否要阻止自己。但對方撇了他一眼,臉上的猶豫之後,就立刻變成了悶嘴葫蘆,你就過臉去不說話了。
這讓安磐壯了膽子。
然而,對麵的那位彌勒佛卻沒有給他想要的答案。
“這位大人,莫說我不知道你姓誰名誰,就算知道我們這兒也有規定,這種事情是不讓說的。”
“原來是天機不可泄露啊。”
安磐有些失望的說。
一旁的王雲解釋道:“其實這規定我們那邊也有的,叫做該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而且還是這群穿越者告訴我們的。”
“哦……”
安磐和湛若水都感到一陣冷風吹過。
甚至,他們剛剛燃起的一些興趣都因此而變的冷淡下來。
不湊巧的是,這時候一名千戶突然捧著一摞書走上前來,他笑眯眯的向幾個人介紹。
“兩位既然已經把保密協議簽了,那這些書大可以翻閱一下。這裏麵是西涯山莊剛剛整理出來的,關於穿越者們的一些秘密。”
湛若水一聽,立刻和安磐對視一眼。悄無聲息地接過了那一摞書。
王雲打眼瞥了一下最上麵的那本,發現那是出自台灣某家出版社的書籍。因此知道這些書籍是不需要轉寫字體的。
但既然能拿出兩本來,很有可能是經過謄錄的。
要知道,穿越者們雖然帶了不少書籍,但皇帝都視之為珍寶,尋常是不給別人看的。
也隻有李東陽那樣的大人物才有機會……
等等,剛才聽到了那個西涯山莊,莫不是和李東陽有關?
李東陽出生在什刹海,那裏有個地方就叫西涯。
而他名諱當中的東陽二字,反而是為了與之對仗而取的。
當然,李東陽的自號則幹脆用了自己的出生地。
如今,那座山莊又沿用下來,恐怕是別有深意的。
王雲仔細想了想,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妥。
李東陽最近的舉動,頗讓人感到有些不安。
或許那位高瞻遠矚的老大人已經看到什麽不好的苗頭了。
也或許,自家老爹王華的那頓庭仗,也可以先在皇帝那裏欠著。
李東陽的府上,或許才是他最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