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千棗牽著蕊曉的手,她的力道更像是拽著她。她握著她的手腕,不敢碰她的手,手背上被蹭掉了一層皮,有些沙礫和塵土之類的東西黏在皮肉裏。可是蕊曉看起來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再關心這些。她像是一直用鐵塊鑄成兩條腿的人偶被千棗拖著。
“你也騙了我。”雖然千棗已經盡量少說話避免引火上身,但是作為蕊曉眼前唯一能控訴得上的對象,她還是被逮住了。
千棗是腦袋中立刻就浮現出“快點解釋不過當然要以幫堡主辯解為主順便也將自己洗清白”這種念頭。可是實際上她隻是依舊沉默著,並且由衷的希望自己的這種反應不會讓蕊曉更受刺激。
這種態度無異於就是大大方方的點頭承認了。而蕊曉並不像是以往那樣開始控訴,她繼續沉默著。
千棗花了不少時間才將人帶回玄鷹堡,樓老夫人一聽說信就過來看她。千棗將人擋下,不然以蕊曉現在的這種精神與態度,肯定連樓老夫人都要加入那些“正在不高興”的人中了。
蕊曉的手被包了起來,忙完一切後千棗就躲了出去,隻是在蕊曉身邊留下兩人不明白情況的丫鬟照顧著。一方麵讓她們牢牢記住蕊曉說過的每一句話然後再向她報告一邊,一方麵又讓她們不要自作聰明的跟蕊曉說話。
而蕊曉隻是說了兩個字讓丫鬟轉告千棗,讓千棗再轉告樓忱,“柏叔”,總共才這兩個字而已,然後就像是啞巴一樣不言不語了。
蕊曉覺得特意提醒堡主這一句明顯多餘,畢竟不會真的殺了蘇重柏,說出這種話來,更像是要表明某種態度。
蕊曉不知道在自己離開後發生了什麽,誰死了誰沒死成,她也不管不問,而樓忱又像是有意要放著她不聞不問似的,整整兩天他都沒有去見蕊曉。而蕊曉也已經有兩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了。
千棗隻能去見樓忱,這事不是她能解決得了的。
樓忱微微一愣,問出一句話來:“既然這樣,估計她也沒什麽力氣大吵大鬧了吧。”
“她連一句話都不說了,整日躺著,誰也不理。”千棗停頓了一下後又補充一句,“很嚴重。”
樓忱立刻就用及不待見的眼神瞥了千棗一眼,千棗立刻就後悔自己多嘴了,事情有多嚴重根本不用是她廢話了。
樓忱沒說話,千棗也未告退,直挺挺的站著等著。之前同他商量要事的方遠還在旁邊站著,樓忱扭頭接著被千棗打斷的話題繼續說了兩句後,發現千棗居然還沒離開,便有些不耐煩的問:“難道還有別的事情?”
下麵的話對千棗來說忽然就變得有些難以說出口了,她幫主子收拾過爛攤子,出過主意,可是從來沒有做過類似這種事情:她謹慎的開口,說一句話心中就先想好一句話理由或者是能夠推翻自己原話的話。她說:“爺,求您去看看蕊曉姑娘,已經有兩天沒有入口任何東西了。”
“你們難道是死的不成,她不願意吃,你們就沒轍了,要手有什麽用,幾個人還硬喂不了一個人?”
“奴婢不敢。”這種方法千棗也不是沒有想過,可是也隻是在是心裏想一想罷了。即便樓忱發話了,她也想象不到幾個人架住蕊曉,硬往她口中喂食的情景。
幸虧樓忱並沒有真的讓她這樣做,他不情願的說:“我去看看她。”
千棗鬆了一口氣,隨即,她又花了一些時間才意識到,樓忱並不像是他表現的那樣不想見蕊曉,而是還沒有做好準備。
樓忱覺得有些緊張,他朝著蕊曉住的方向走,兩隻腳仿佛要將他帶到另外一個世界。蕊曉那句“全都是假的”一直在他的腦袋中徘徊,揮之不去。
樓忱覺得自己還沒有想好一個說法,他還不能確定“真的”那一部分遠遠比“假的”要多。他明白自己該給蕊曉一個解釋,一個有著前因後果的完整細節的敘述,而更糟的那一部分是,當她聽完之後還不一定會買賬。
餓肚子的人喜歡睡覺肯定是有理由的,至少當睡著的時候,一切就會變得比清醒的時候輕鬆很多。蕊曉像是一團抹布躺在床上,樓忱看著她的這幾日變得越來越尖的下巴,心想究竟是因為兩天沒有吃飯還是別的原因,居然在短短的幾天內會消瘦的如此厲害。
樓忱托起蕊曉的手腕,蕊曉慢慢的睜開眼睛,她看著樓忱,而樓忱同樣也注視著她。但是很快,蕊曉又閉上了眼睛。她問:“柏叔呢,他沒事吧。”
“如果我說他已經死了,那你是不是就要活生生的把自己給餓死然後給蘇重柏陪葬?”
蕊曉不理會他,臉上也沒見有什麽新的表情。樓忱繼續說:“他沒事,可是你再這樣下來,你就有事了。”
“我要見柏叔。”
“你這幅樣子怎麽見他,你現在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了。我們打個商量,你現在就吃東西,然後我就帶你去見蘇重柏。”
“我吃不下。”
“隻要你想吃,肯定能吃下,你能不能去見蘇重柏,關鍵就掌握在你手中了。”
蕊曉沒再反抗,樓忱就用這樣的理由讓蕊曉吃下幾口東西,真的隻有幾口而已。蕊曉此刻還沒力氣同蘇重柏對峙,但是已經開始從樓忱下手了。
蕊曉用一種曆經滄桑後的平靜語氣問:“難道你現在也沒有什麽事情要告訴我的?”
“你想知道什麽?你問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蕊曉,雖然我瞞著你,但是並不代表倒是假的,至少我是真的。”
“那又有什麽用?”蕊曉這樣反問,“你是真的,可是帶給我的一起全都是假的。你知道所有的事情,可是就看我像是一個傻子一樣被哄的團團轉。”
“可是最後我還是全都告訴了你,”
“這一點更可恨,你知道為什麽?因為你根本不是為我而說出來的,而是為了你自己。你告訴我是柏叔害死了我的父母,是他害死了紫葡。你早就知道了,可是什麽都不說,直到我需要被轉移注意力的時候,知道你需要一個東西能當做盾牌之類的東西的時候。果不其然,我的注意力就從你身上而轉移到柏叔的身上。你告訴我,在那種情況下,並不是因為是我想知道或者早就需要知道了,而是你告訴我,是讓我之後沒有別的選擇。你甚至不在乎我能不能受得了這種真相。”
蕊曉說中了樓忱的一部分心思,他承認道:“沒錯,我知道你在知道真相後會沒有主意,我當時的做法是在逼你。”
“你什麽都知道,卻還要裝出一副患難與共的樣子,樓忱,你太惡心了。”
有那麽一瞬間,樓忱真的覺得一陣惡心。蕊曉看著他的眼神,避而不及,充滿了厭倦。
“你也別忘記了,從一開始就是你騙我我瞞著你。你接近我的時候,知道我是誰,知道你想要什麽,而我則以為你才是懵懵懂懂,最安全的那一個人。”
“至少那個時候,我還沒有一邊說喜歡什麽人,一邊騙她。”
樓忱一頓,很快就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蕊曉大約是覺得,即便是有隱瞞,那也是在以前,在坦白之後再隱瞞,就代表推翻了關係。
“蕊曉,這並不是在欺騙你,我隻是還沒有想好怎麽告訴你。蘇重柏是你的親叔叔,我不能直接告訴你是你的親叔叔害死了你的父母也是他害死了紫葡。事實上,我寧願你永遠不用知道這種事情。蘇重柏在你心中,永遠都是值得尊敬的長輩。這樣就足夠了。我不告訴你,並不代表我什麽都不做,相反,我會為了你掃清一切。我不是要有心騙你,隻是沒機會告訴你。”
“我寧願相信你的理由是不相信我,我也是你計劃的一部分。雖然我什麽都不知道,但是卻可以成為一個好魚餌。虧陸明正他們還以為能用我換鑰匙,沒想到我卻是你用來釣他們上鉤的餌。陸明正想先得到鑰匙,然後再殺你。你順水推舟趁機抓住了他。若是我早就知道你用苦肉計,我怎麽會去進地窖找你,怎麽會通知方遠來救你,怎麽會讓陸明正綁到荒郊野嶺踩斷我的手?最讓我沒想到是,杭仲居然也是你們一路的,我身邊是不是已經沒有一個可信的人了。”
“第一樓也早就想挫敗陸家堡,杭仲隻是看這是一個好時機可以同玄鷹堡聯手罷了。”樓忱替杭仲解釋,卻沒有為自己辯解半分。
“虧我為了救你還去求他,而他也裝的有模有樣的。現在想來,全是我自以為是,想著自己能幫上忙便一門心思往前衝,卻不知你什麽都計劃的好好的。我小心翼翼,費盡心思到頭來全成了自尋其辱。”
“蕊曉,你不必這樣說。我並不是有意瞞著你,可是有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看,著這就是不信任。”蕊曉閉上眼睛,隨即又睜開,仿佛看明白了這一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