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得知蕊曉要見自己,樓忱一點兒都沒被高興衝昏頭,她正在生氣,而生氣的人,也不會讓身邊的人太好過。
他心中想了好些如蕊曉能讓自己不痛快的辦法,並且發現每一個都有可能成為現實——但是至少,他已經有麵對這些事情的心理準備了。
蕊曉繃著臉,這個表情清清楚楚的告訴樓忱:我在生氣。
樓忱在心中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好情況,至少她已經願意見自己,跟自己談一談了,至少,他還有一些機會。
樓忱用一種溫和的,但是又不至於太討好的語氣說:“你要見我?”
蕊曉點點頭,嚴肅的說:“我要離開玄鷹堡。”
她非常的直接,而且,這也算是樓忱料想到的那些情況中的一個。很好,他能接受,早就說了,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可以麵對這些……
他不會問“你想去哪裏,想做什麽”這種問題,這樣隻會肯定蕊曉的想法。他隻是平靜的說:“我覺得這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我想的正好與你相反,我就覺得這主意很好,我不會再跟你待在同一個地方了。”
這話就有點兒傷人了,而樓忱則是假裝自己並不在意:她正在氣頭上,而一開始又是他的不對。
樓忱不喜歡道歉,一方麵是因為他自己的驕傲,而另外一方麵則是因為,當你要對一個人說對不起,那就證明你真的做錯了。承認錯誤往往才是最困難的一個環節。但是在這個問題上,他早就知道是自己的不對,但是卻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說過。
他不相信隻是因為自己拉不下臉來,更像是因為當他說了對不起,在蕊曉麵前,他就會處於劣勢。
“這件事情,我不想再瞞著你。是我的不對,但是以當時的情況來說,對我確實很有利。”樓忱坦白道,“你有無數件值得狠狠發火的理由,隻是為什麽偏偏要揪住這件不放?”
之前蕊曉的怒火僅僅表現在疏離的態度之下,而現在則是完全爆發了:“你根本就不明白是不是,這件事情讓我有多內疚。因為我的關係,連累到了青涯哥哥,連累了那麽多的人。這根本就不僅僅是我關於我一個人。”
明白,他明白這種區別。如果是她受到傷害,她有資格選擇原諒或者不原諒的,但是當是別人遭罪的時候,她就變得不知所措了。
樓忱沒法回答,至少他需要一點時間好好想一想他該說些什麽,免得又說錯了話,讓一切變得更加難以收拾。可是蕊曉的速度更快,她先是讓自己飛快的冷靜下來,然後又是用那種告知的語氣說:“所以,我會與秦部一起離開玄鷹堡。”
這就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了,說句不客氣的話,誰都可以,就是秦部不可以。樓忱還沒來得及告訴自己要先冷靜的想一想,就已經搖著頭對蕊曉堅決的說:“不行,絕對不行。”
“你憑什麽這麽說?”蕊曉冷笑。
樓忱盯著她的臉,心想自己看到她這種表情,究竟是該覺得傷人還是不習慣,那麽甜美精致的一張臉,平時都是一副傻樂的表情,如今竟然會變得這樣的冷酷與疏離。
“有些事情是不是你自己會錯意思了。”樓忱開始冷靜下來,態度也變得強硬,他以一種不容反駁的語氣指出,“你待著這裏,從一開始就並不是因為你想要留在這裏,而是我讓你待在這裏。你想說離開?你已經想了很多次了,可是沒有一次成功過的,你總是這麽說。”
“可是這一次是認真的。”蕊曉看起來像是要哭出來了,雖然樓忱並不是很明白她為什麽要哭,是生氣還是傷心,他分辨不出來。這讓他覺得頭疼,然後,他就想到了秦部,如果是他的話,這個聰明滑頭的家夥,肯定會知道,因為他至少花了人生一半的時間與精力用來琢磨姑娘們的各種心思了。樓忱覺得沮喪,生氣,無奈,還有些別的情緒,不管他能不能說出來,反正全都是讓他覺得更加糟糕的那種。這不該像是他要考慮的事情,他應該想著怎麽弄到洛川圖決,怎麽扳倒陸明正那個老匹夫,他應該將注意力放在這些大事上麵,而不是想著怎麽挽留蕊曉,或者是,她為什麽看起來會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已經不是泫然欲泣了,她真的哭了起來,眼淚滑過臉龐。樓忱看著她,不想承認自己已經手足無措了。她們總是在哭,這是她們獨特的解決問題的方法,尤其是蕊曉,這不是他第一次或者是第二次看到她流眼淚,早就該已經習慣的。他這樣告訴自己,同時沒辦法不去想,宋青涯有沒有習慣她的眼淚。
樓忱恨自己這樣,無緣無故的想這麽多,他幾乎快要控製不住自己的腦袋了。他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想到宋青涯和秦部的,蕊曉就在自己的麵前,哭哭啼啼,委屈傷心……秦部那個混小子肯定有無數個方法來哄她開心,而宋青涯,肯定又是一副溫柔耐心的大哥哥,會輕聲細語的在她耳邊說話,直到讓她笑起來……他自己呢,會做什麽,就是這樣無動於衷的看著?
你究竟能做出些什麽?她並不需要你。樓忱忽然冒出來這種念頭,這種認識讓他感覺自己像是當眾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這種感覺太陌生了,並且不僅僅與自尊有關。
樓忱仿佛是自虐般的惡狠狠的想:她根本就不需要你,她有親人,有朋友,有人能照顧她,有人能保護她,還有人可以專門來逗她開心,可是你呢,樓忱,你對她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你隻會讓她傷心,隻會讓她心不甘情不願的聽你的。如果從一開始,全都是為了洛川圖決,事情會變得多簡單。
蕊曉的眼淚已經開始打濕她的衣裳了,樓忱盯著那團水漬,想她究竟會不會一直哭下去。
樓忱站起來,蕊曉立刻透過一雙淚眼看著他。可是他並沒有說一個字,而是直接邁步離開。蕊曉在他背後叫他的名字,先是“樓忱”,然後是“樓小九”,可是樓忱根本就沒有理會這些。他看起來滿腹心事,其實滿腦子就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離開,而且,他也根本不會承認自己覺得心痛或者受傷。
蕊曉盯著樓忱離去的背影,完全不能理解這是什麽情況,她震驚到自己甚至忘記了繼續哭。他僅僅說了一句“不行”,甚至沒有在說更多她不該這樣做,以及原因,他看起來甚至沒有生氣。可是明明當她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時,他都是會是呢過器的,誰都阻止不了的怒氣。這才應該是蕊曉認識了解的那個樓忱。
“堡主看起來很難受。”千棗這樣說。
蕊曉扭頭看向她,千棗發現了她打量的眼神,臉上露出後悔的表情,仿佛責怪自己居然將這話說了出來一樣,她補救般說道:“隻是看起來像是那樣而已,不過,姑娘您才是最委屈的那一位。”
聽她這樣說,仿佛受了委屈的人一定要別人知道她們受了委屈一樣,需要別人的承認與安慰。蕊曉用手背抹掉臉頰上的淚珠:“去給我收拾東西。”
“可是——”
“快去。”
千棗將“堡主並沒有同意這句話咽進肚子裏去了,收拾就收拾吧,反正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隻是收拾東西而已。
樓忱離開時,對蕊曉來說表現也許像是冷淡,不聞不問,生硬的拒絕,但是當方遠見著他的時候,腦袋裏隻能想到四個字:“失魂落魄”。
方遠聰明的並沒有多問一句,況且他猜測即便問了,說不定連他本人都不清楚從何說起。
“方遠,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紫葡同你在一起了,你們之間合不合適?”
我還沒開始問你呢,倒是先在我心上紮一刀了。方遠沉默了片刻後認真的說:“並沒有這樣想過,我隻是覺得自己大概是配不上紫葡姑娘的。”
樓忱沒想到方遠竟然會這樣想,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一個人物,竟然會覺得自己配不上一個小丫頭?
方遠有些笨拙的解釋:“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值得紫葡姑娘中意的,也不懂她的心思,我甚至沒有主動同她說過一句話。也許,她就覺得我隻是一個寡言陰沉奇怪的人。她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會滔滔不絕的說話,而且別人也會聽她說陪她說,我就會想,如果是我呢,我會不會也能像那樣與她說話。我覺得自己並不能為她做很多事情。這些問題我從一開始就這樣想,直到後悔也來不及。”
原來這就是“配不上”的意思,更糟糕的是,他自己也有了這種想法。他究竟能為蕊曉做什麽?自己又有什麽是蕊曉想要的需要的?他沒辦法讓蕊曉離開自己的視線,但是更沒辦法看著她以淚洗麵。
外麵也許危險,但是在自己並未出現在她生活中的這麽多年,她照樣好好的,反倒是自己讓她受到這麽多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