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奇怪的小吏
魏達看著秦蒙,嘴角直打哆嗦。
秦蒙笑罵道:“你這什麽德性?看看你還有沒有點當長官的樣子?”
魏達趕緊低頭:“將軍,您說的,好像都有道理。可是卑職咋總覺得,這是個坑呢?”
“放屁!本將軍難道是挖坑讓手下跳的人麽?去去去,健卒營和健騎營的訓練,一點不能落下,別以為突厥人在咱這吃了大虧,就不敢再過來了。你給老子聽好了,別看老子現在沒時間去管訓練,等哪一天心情好了去看看,哼……”
魏達趕緊拱手稱是,秦蒙這位上司,可是半點糊弄不得。
你說他不好吧,愛惜所有手下,護犢子一般照顧所有兄弟,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往最好裏弄?
可你要說他好吧,這位眼裏可是揉不得沙子的,維護起法度紀律來,說翻臉就翻臉。抽鞭子打棍子砍腦袋,可是沒眨過眼睛啊。
明明很讓人害怕,卻又心底裏總是有親近的感覺,真不知道該怎麽評論好了。
魏達總結出了一點,這位上司交代的事情,先別問為什麽,幹好了再說。否則。最直接的後果就是,挨了打,還得把他交代的事情做好。
既然是這樣,還不如提前不惜一切代價把事情做好,省了中間那頓打。
就算是做了出格的事情,隻要是為了做事,這位上司最多罵幾句。
魏達下去做事了,秦蒙長長伸個懶腰,這幾天搞的,沒幹什麽正事,卻是累得跟個孫子似的。
不都說當了官,手握肥缺,心想事成麽?那錢,女人……或者說愛情吧。滾滾而來,怎麽到了我這裏,就什麽都變味了?
就在秦蒙感慨的時候,就聽見叫魂一樣的聲音響起:“大人,大人……”
秦蒙一轉身,發現關向正站在身後,滿臉笑意叫他。
“關大人,你說那些武官粗手粗腳的,無甚禮節也就罷了,你可是正兒八經的文官啊,怎麽也弄的鬼鬼祟祟的?節操,節操啊!”秦蒙現在對手下的笑臉有點神經質了,總以為那笑容裏深藏的,不是什麽好貨。
關向有點哭笑不得,拱手道:“大人,剛才卑職進來,見大人非常疲憊,就咳嗽一聲,誰知大人並未察覺,可見操勞之至啊。本不欲打攪大人,但又不得不稟報事宜,請大人見諒。”
疲憊?操勞?這兩詞現在怎麽聽著這麽刺耳?
“有事說事,別磨磨唧唧的。”秦蒙又不好發作,隻能沒好氣說道。
“稟大人,上差長孫大人遣人至此,求見大人。”
“什麽?”秦蒙眼睛裏冒出了吃人的目光,點指著關向吼道:“本官發現,你們這幫手下,就是盼著本官倒黴啊。特麽的,不管多大的官過來,都沒把人當盤菜是不是?上差派人過來,還敢跟老子磨嘰半天?怠慢了上差,老子要是有個不如意,先把你們拾掇了。”
關向隻能苦笑,他已經習慣秦蒙的做事風格了。
他跟魏達這些武官還不一樣,看問題比較深一點。他知道這位小上司,要是蹦著高咆哮,就是發泄一下心中不滿,還沒什麽大事。就怕這位小上司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好像是沒多大事情一樣。
但那種狀態下發作起來,絕對是砍人打人的前奏啊。
因此。陪著笑臉,趕緊領著秦蒙去見上差差人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秦蒙這一回,說什麽也不能讓人家先說話了。
進入府衙正廳旁的一處側房,看到一人在那裏站著,趕緊過去,拱手道:“上差差人至此,武威守備兼代郡守秦蒙,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那人一轉身,秦蒙也不覺心中暗暗驚歎。
這人身材高大,身形十分健碩,卻是沒有半分贅肉。雖是穿著小吏打扮衣裝,卻是雙眉帶彩,二目有神,微微一笑間,竟然讓人有種油然而生的親近感。
看這人年紀,不到雙十,卻是完美詮釋了什麽叫器宇軒昂,那種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威嚴,絕對是幾代人。甚至是幾十代人才能積累沉澱出來的。
那人抱拳拱手,一躬到地:“小的楊勝,乃長孫大人座前聽差小吏,秦將軍乃大隋柱國之才,這般說話,可是折煞小的了。”
秦蒙聽了楊勝的自我介紹,微微吃了一驚,看著楊勝,淡笑道:“柱國之才?言之太過了。若秦某為柱國之才,長孫大人又當如何?嘿嘿,若楊兄這般人才,在長孫大人身邊不過一座前小吏,秦某到得長孫大人身邊,隻怕提鞋也不配了。”
楊勝不卑不亢笑道:“秦將軍玩笑了,當日長孫大人,可是以副使之位相邀,卻被秦將軍婉拒,每念此事,長孫大人都深以為憾,秦將軍若是不才,放眼大隋。又有幾個能稱得上人才的?”
秦蒙越發驚奇,這人自報身份低下,可言談舉止,怎麽看,怎麽不像是一座前小吏啊。
關向十分識趣,早就差人伺候,這時正好把茶水奉上,秦蒙請楊勝落座喝茶。
“觀楊兄談吐,可不似尋常人。敢問,楊兄可否是弘農楊氏?”秦蒙一邊說著,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盯著楊勝。
這一問,可是有深意的。
秦蒙先是交惡關隴元家,最近又因為糧食的事情得罪了不少豪門。
有些豪門,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但有些根子太深的,不到刀架脖子上,最好是別得罪。
弘農楊氏,是當今皇帝的籍貫門楣,真的牽扯到這個背景,那可就加著一百個小心啊。
楊勝放下茶杯,微微笑道:“天下楊氏,追根溯源,皆出弘農。小的現居大興(長安),也可算得上是弘農人氏。”
秦蒙不覺多看了兩眼楊勝,這家夥,看上去年少,而且,一舉一動都讓人有種親切感,可越品,你就會越覺得,他實際上非常圓滑,這可不是跟他年齡相符的城府啊。
就這一句話,你得分好幾層意思理解。
一般來說,公事中開場閑聊客套,問候對方祖籍。是一種禮節上的慣例。被問及的人,自報家門一般會非常明了。
而楊勝則是含混了一下,看似給你答案了,實際上,沒否認也沒承認。
這種顧左右而言他,隱晦其詞,囉裏囉嗦。卻是挑不出半分毛病的說話風格,隻有朝廷中身處頂層旋渦的人才會有的。
身處頂層,就意味著代表各方利益的巨大博弈。說話辦事稍不留意,就有可能是粉身碎骨的。
這楊勝如此年少,怎麽會如此圓滑?
秦蒙不覺努力回憶著大隋皇族一裔,他還有些自信,隻要是大隋皇族。不會有他不知道的。
想來想去,秦蒙沒想起大隋皇族中,有楊勝這麽一號人物。
不是皇族,大隋重臣當中,也沒有楊勝的相關信息。
莫非,這個楊勝就是個籍籍無名的人?
“哦,楊兄,光顧著聊天了,還沒請教,長孫大人遣楊兄至此,有何吩咐?”秦蒙索性不去揣摩楊勝了,問他到這裏的目的。
楊勝放下茶杯,拱手道:“秦將軍,長孫大人不日就要啟程,遣小的至此,問秦將軍可有賜教。”
秦蒙手裏的茶杯差點掉地下了,這不是開玩笑吧?長孫晟,堂堂欽差,出使突厥,來請一個武威守備將軍賜教?
放下茶杯,秦蒙正尋思著該怎樣開口,卻忽然感覺,不對!
在西平的時候,秦蒙可是跟長孫晟見過麵的,那一次,是因為調查他擅殺元鐸的事情而會麵的。
之後,秦蒙確實跟長孫晟說了一些自己的看法,長孫晟也確實很欣賞秦蒙。甚至欲納到身邊成為副使。
長孫晟有胸襟有魄力啟用有才能的人,這一點毋庸質疑。
但長孫晟出使突厥,那可是跟當今皇帝楊堅,詳細製定好了周密計劃,謀定而後動的。
長孫晟在這個大的原則問題上,是絕不會輕易做出改變的。
他需要的,是參謀型幕僚人才,而非決策人才。
臨行之前,從西平派人過來問問意見,完善一下自己的計劃,並非是絕無可能的。
關鍵是,派過來的這個人,是非常讓秦蒙懷疑和警覺的。
如果真的是一座前小吏,那沒什麽。就是長孫晟虛心請教。
可這個人,絕非座前小吏,其身份地位,搞不好,會和長孫晟比肩。
這個時候,來了這麽一個人,做的事情,看上去沒什麽了不得的,可秦蒙感覺,自己好像是走到了懸崖邊上,搞不好,就會掉下去。
“嗬嗬,長孫大人太看得起秦某了,當日跟長孫大人說些瘋話,每每想起,都覺耳熱不已,實在是輕狂啊。縱然長孫大人不以卑職見識淺陋,也確是沒有半點可說的了,更遑論賜教了。”
秦蒙加著小心,一邊說,一邊偷偷觀瞧楊勝的表情。
“秦將軍太謙虛了,那日曾建言長孫大人,從處羅侯收了您一百五十把戰刀做文章,離間攝圖與處羅侯。如今,攝圖遣人至秦將軍處,想必是對秦將軍有所圖吧?即有所圖,想必也是為秦將軍所用,所以,長孫大人才有所問。”
秦蒙聽得差點驚出一身冷汗,楊勝指的,很顯然是阿史那羅煙過來的事情。
這件事情,可很不好解釋啊,如果以公事而論,秦蒙應該據實上報。如果是私事,眼下大隋突厥勢同水火,你私交突厥人是怎麽回事?到底幹了什麽,能說清楚麽?就算是說清事實,誰,又能給你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