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篇杜門棠梨

  在這個秋意越發濃重的季節，落葉總是應景地飄零漫天，也因此襯顯得路上形單影隻的趕路人愈加孤零了起來。


  孤零啊——


  這樣的形容詞對於他棠梨來說，其實並不怎樣貼切的。一開始就是一個人的他，現在不過是又再次恢複了一個人而已，並沒有發生什麽本質上的改變吧，所以也談不上孤零不孤零。


  並沒有，發生什麽本質上的改變嗎，真的是這樣嗎？

  長安城郊外的大道上，棠梨背著隻對於旅行者來說看上去明顯太過輕巧的包袱，用著也不似趕路人應有的急匆匆步伐，慢悠悠地踽踽獨行，仿佛並沒有確切的要趕往的目的地。


  的確沒有什麽目的地，他隻是打算像這樣在路上不斷地走著不斷地走著，再也不要固定地停留在哪裏，再也不要為誰駐足。因為一旦產生了留戀，等到必須要離開的時候，心會難受。


  長安是待不下去了，已經沒有了值得他待下去的人。


  他在杜門當家的位置上孤守了十年，原來最終等來的依然是這樣孤身一人的結局嗎。孤身一人，繼續行走。


  說起來棠梨這個名字，也算不上是他真正的名字，他的正式名字本叫杜梨，然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最常使用的卻成了棠梨這兩個字。


  棠梨這個叫法啊，一開始也隻有師父跟師兄才會這麽叫他呢。


  要論起出處的話，果然還是跟他的家鄉有關的吧。他跟杜康師兄不一樣，並不是從小就被師父收養在身邊的。是在他已經有點記事的年紀，家中應該是遭了難，正巧遇上南下辦事的師父，師父瞧他資質尚且不錯，就把他帶回了杜門，還收做了徒弟。


  而棠梨，則是他們南方特有的一種帶刺的喬木，會開出成簇的白色小花，也會結出褐色的果子來。據說那白花能入藥，果子也能釀酒，釀藥酒。可惜的是白花的花期極短，果實的果期更是短之又短，並且這種植物開花結果並不定性，也許是幾年一開一結，也許十年都不見得能守得花開。


  與他一起被師父帶回杜門的還有一株幼嫩的棠梨樹苗，師父把樹苗種在了他跟杜康師兄居住的庭院裏，悉心培育，試圖能夠收獲出豐碩的果實。


  也許是精誠所至，也許是師父獨有妙計，果然第二年那株棠梨樹就開花了，第三年就結了果，後來便保持著每隔三年就結一次果子的進度，就這麽一晃便過去了九年。


  這九年間，他一直在想師父他老人家是不是有點太過偏向他了，因為棠梨的果實那麽難得，可是每次收獲了果實，師父都隻肯給他一個人吃。他想師父一定是讓他借此紓解對故鄉思念之情，但是這樣明顯地對他好的話，杜康師兄不會覺得難過嗎？因為就連平時，不管是練武還是學習釀酒的技巧，師父都會對杜康師兄更加嚴格，對於他則像是怕他吃苦受累一樣，即便是他時常偷懶耍滑之類的，師父也隻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一直以為師父那是對他好的，直到第九年，他才明白了一切隻不過是他的自以為是罷了。


  在無意中偷聽到師父跟師兄的對話之後，他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這些年間師父他一直對自己特殊對待呢，原來師父，是一直在把他當成是酒引子來培育啊。


  棠梨這種果實產量少，又不易保存，想要製作成酒引子非得至少九年的產量不可，所以師父便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騙他食用了棠梨果實，又用秘方把果實的精華永久地封存在他的體內。


  師父這個酒癡，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竟然隻是為了釀造出好酒，就可以用活生生的人來當做酒引子。


  他也終於明白，原來最初跟師父相遇的時候，師父說他的資質好，竟然是這樣的意思。原來他的好資質，竟然是適合做封存棠梨的酒引子。


  恨意是在一瞬間驟然升起的，他很想立刻爆發出來，卻心知還不是時候。他要等待最佳時機，在師父跟師兄對他下手之前。至少搶先下手，保住自己的命。


  終於有一天師兄他奉命離開了杜門，並且一去再也沒有回來。本來師兄是可以回來的，但他從中設計，讓流言蜚語四起，害得師兄他一時之間沒法回到杜門。並且一不做二不休，他沒多少猶豫地便殺害了師父，解了心頭之恨，也徹底斷了師兄的後路。


  他把師父“被大徒弟氣死”並且由他這個小徒弟接位成為新一代杜門當家的消息在全天下大力散步，不怕師兄會打聽不到。果然師兄從此就再也沒有回過杜門。他們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一次。


  他沒有派人追殺他，且不提師兄的武功造詣在當時的江湖上有多少人能殺得了他，就說起他對師兄的仇恨吧，其實也沒有對師父那麽深。


  當時他偷聽他們二人的對話，因為太震驚，還沒來得及聽到師兄的回答就逃走了。他記得師父問師兄願不願意幫他一起釀酒，用他這個師弟做酒引子。在他逃走之後師兄到底會怎麽回答，這十年來，他一直很想知道。


  杜門的當家一做便是十年，這位子實在是做得沒有什麽意思。要想維持好一個武林世家，是需要極大的精力與金錢的。他的心思本不在此，奪取當家之位當初也不過是為了報複。杜門又一向靠經營酒坊生意維持運作，他沒有釀造好酒的絕技，也對釀酒深惡痛絕，因此早在幾年前開始，杜門已然呈現敗落之勢了。


  “找回武藝酒技都是頂尖的杜康興許還能挽救杜門”這樣的說法，也正是那時候開始流傳起來的。但是他一直都懶得理會，雖然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也早已有了再見杜康師兄的念頭，可是卻總覺得缺乏一個恰當的時機。至少是不想因為在這樣被人的逼迫下去尋找杜康師兄回來，他們師兄弟之間的事情，他不要任何人來插手。


  卻不料這樣的時機很快便擺在了麵前。在除掉了師父之後，也許是過慣了安逸的日子，他的警惕心越發淡薄了起來，因此竟沒想到會輕易著了別人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