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篇竹林深處酒仙
次日便趁著尚透著涼爽之意的清晨出門。
同行的隻有千麵,這次去釀酒師家中做客,並未帶上荷生等人。據千麵說,那個叫杜康的釀酒師是一個極其古怪的家夥,如若他信上寫明了可以邀一友人同行,那麽千麵便不多不少隻可以帶一人同去,不然的話很有可能會被那家夥很不給麵子地拒之門外白跑一趟。當然了對於千麵的這種說法蘇生其實深表懷疑,她懷疑其實隻是千麵跟人家的交情不夠真正深厚罷了。不過嘛她是不會將這個想法直接告訴千麵的,以免狐狸公子惱羞成怒不帶自己去了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傳說中的釀酒師居住在長安城郊外一座很偏僻的竹舍裏,並且要真正抵達那竹舍,必須要穿過一片密集的竹林。那片遠看上去並不怎麽壯觀的竹林,一旦踏了進去卻是意料之外的錯綜複雜。蘇生立刻便明白了這片內有洞天的竹林,估計是被什麽人布下了迷陣,用來防止無關緊要人士誤闖進來,打擾了竹林主人的清寧。
在蘇生看來,所謂的迷陣不過是迷宮的另一種形式罷了,但凡迷宮就必定有出口,所以本著尊重布陣者的原則,蘇生是打算好好找到出口再出去的。可她雖然這麽想,很明顯她身邊的某些人卻並不是這麽想的。也許在千麵眼裏,根本不存在舍近求遠這樣一種選擇,也或許,千麵壓根沒有把眼前的竹林當成什麽迷陣,所以隻見他毫不猶豫地披荊斬棘,硬生生殺出了一條直達竹林深處小舍的血路。兩點之間直線最短,倒是在千麵這裏得到了最好的運用。
看著隨著千麵的大刀闊斧被破壞得一片狼藉的竹林,蘇生難得覺得有點目瞪口呆。她開始再次懷疑起這隻白癡狐狸跟即將拜訪的釀酒師之間的友情到底是真的深厚還是其實很淺薄起來,又或許其實兩人是多年未見的仇人,敢情他今天邀請她來不是喝酒而是忽悠她幫他報仇的?不然的話,這家夥幹嘛這麽破壞自己朋友那本來好好的一片竹林呢?
暗暗搖了搖頭,蘇生一麵歎息著可惜了,一麵毫無愧疚之心地緊跟著千麵踏上了那條剛被開采出來的新路。反正罪魁禍首又不是她,所以她這麽做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啦。咳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蘇生跟千麵還真是很像的。當然了,這點是蘇生說什麽都不會承認的。
“你個千麵,每次來都非得這麽糟蹋我的寶貝竹子一通才開心對不對?”還未走近竹舍,便遠遠聽到有男子清淡的聲音飄了過來。蘇生放目看時,遙見小舍竹籬門外正站著個青衣銀發的男子。有那麽一瞬間,蘇生差點以為那男子其實是位常駐人間的竹仙,是與這竹林這竹舍融為一體的。但很快蘇生便打消了這個想法,如果對方真的是仙,以她對那些神仙們脾性的了解,是不太可能會“自降身份”與千麵這種狐妖做朋友的。
在思忖著怎樣與人家打招呼,忽然千麵的一聲驚叫嚇了蘇生一跳:“我說杜康,你的頭發怎麽白得這麽快啊,前段時間見你時不還是黑的來著嗎?”
“別忘了我都是年近四旬之人了。”男子看上去並不打算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在短時間內頭發驟白一事,而是選擇隨意敷衍了過去。然而蘇生卻被此事引起了興趣,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自稱中年卻除了一頭華發以外一點都看不出中年特征的男子,試圖從對方的神色中尋覓出一絲端倪。
可是很明顯男子也並非是什麽等閑之輩,一下子便察覺到了蘇生對他的在意,於是便又笑著問千麵:“這位美人便是你近來常在信中提及的蘇生姑娘嗎?”
千麵常在信中提及自己?蘇生聽到此事神色微動,但很快便恢複如常。不理會一邊因為被男子揭穿而尷尬得大聲嚷嚷著掩飾的千麵,蘇生主動將問題接了過來回答道:“在下正是蘇生,見過杜先生。”
簡單地基本客套過之後,杜康將蘇生和千麵兩人請進了竹舍之中。兩人在舍內竹桌前坐了,很快杜康便端上來一隻精致的竹質酒壺,還有三枚小巧的竹杯。
“這酒便是用前些日子千麵送過來的蓮露釀製而成的新酒,二位請嚐。”說著,杜康親自將蘇生麵前的竹杯給斟滿了,正要給千麵斟酒的時候,卻被千麵那家夥一把給搶了過去,說是自斟自酌才有意思。杜康顯然是見慣了千麵在他這裏的放肆模樣的,因此隻是笑著搖了搖頭倒也不怎麽介意,並且還勸蘇生說:“姑娘也不要拘束,隻管暢飲便是。”
暢飲?聽到這個詞,已經一杯美酒下腹的千麵忽然驚恐地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把奪過了正要蘇生正要送到唇邊的酒杯,大聲製止道:“不行你不能喝!”啊啊啊,他怎麽忘了啊,蘇生這丫頭是絕對不可以沾酒的,怪不得這次他說不帶荷生她們這丫頭會這麽順從,並且還刻意隱瞞了蓮館的其餘人他們此次出行的真正目的,隻說是來城郊拜訪一位朋友,原來這丫頭是打的這個主意!好險好險,幸虧他阻止得及時,不然這酒要是真被蘇生喝了下去,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麽沒法收拾的局麵呢!
“怎麽了?這酒我一共釀了三壺呢不必擔心。”看著千麵的舉動,杜康還以為千麵是怕酒不夠自己喝的所以耍小孩子脾氣跟蘇生搶呢,於是便欲起身再去取。
“不是的杜康,你不知道蘇生耍起酒瘋來有多可怕,平時沒人敢讓她沾半滴酒的,這次是我一時疏忽忘記了才把她給帶了來……”見杜康誤會了,千麵趕緊開口解釋,可是話未說完,他忽然感覺自己的腦袋一陣暈眩。啊咧啊咧,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那麽不勝酒力了,還是因為是杜康釀的酒的緣故?唔,不愧是杜康親自釀製的酒啊,果然後勁兒夠大……
眼見千麵不過才飲了一杯酒便醉倒在了桌子上蘇生不覺心中一緊,下意識地開始懷疑是不是酒中有問題。她雖然沒有來得及喝這酒,但是用蓮露釀成的酒會如此烈性嗎?她們蓮館平時也會自己釀一些蓮酒,可是即便是酒精純度極高的原漿飲用起來也是味偏清淡一些的,怎麽可能會如此厲害?
許是發覺了蘇生的疑慮,杜康笑了出來:“蘇姑娘不必擔心,杜某的確在酒中做了點小動作,剛才給千麵飲用的並非是蓮露酒,而是另一種後勁極大的烈酒。這種酒一次最多啜飲一小口,千麵他一下子便灌下一整杯,自然會醉倒無疑了。隻是姑娘請放心,千麵他不過是會昏睡一會兒便會自行醒來。杜某雖然不是好人,但也不至於做傷害朋友之事的。”
杜康的坦率成功打消了蘇生驟然升起的疑心,而且蘇生雖然從不相信任何人,但也不至於真就什麽人都一點也不信了。至少她相信千麵的眼光,能被他信任的人想必也不會危險到哪裏去的。雖然她平時老說他是白癡狐狸,不過想必這點判斷力他還是有的。畢竟比起自己來,千麵他可是隻不知修行了多少年的狐妖了,閱人的本事理應比自己更厲害才對。
想到這裏蘇生淺然一笑,道:“先生的洞察力果然令人佩服。既然話已至此,那也沒什麽好藏著掖著的了。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先生如此費盡心機要蘇生來此,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對蘇生講呢?”
聽蘇生如此說,杜康反而是搖頭笑了,隻聽他道:“姑娘過獎了,說起洞察力還是姑娘更令人佩服吧。既然已經被姑娘識破了杜某的雕蟲小技,那麽就如姑娘所言,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頓了頓,杜康又接著說道:“沒錯,此次引姑娘來,的確是杜康別有用心。”
蘇生了然地微微點頭,她就知道會是這樣。這杜康是別有用心,她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千麵以為她是貪圖美酒才故意跟了來,實際上她又哪裏是那種嗜酒之人呢。現代社會家庭並不會在孩子未成年之前就允許自家孩子碰酒,哪裏像古代人似的,無論男女,茶和酒在他們的生命裏簡直就跟飲料一般天天不斷,幾乎從小就都養出了一副讓蘇生歎為觀止的好酒量。蘇生是來到大唐之後才第一次沾到酒,論起來蘇生其實並不怎麽喜歡飲酒,也不隻是自己不勝酒力會發酒瘋的原因,實在是她發自內心地覺得酒這種東西一點都不好喝,如果有時候不是為了“工作需要”,她才不願意主動去喝呢。
“蘇姑娘覺得杜某這小小寒舍如何?”忽然間話鋒一轉,杜康向蘇生這麽問道。
而蘇生卻也不以為意,微微一笑回答道:“杜先生過謙了,先生的竹舍與世隔絕,說是人間仙境也不為過。”這話倒是蘇生的真心話,如果不是什麽忘川引渡的身份所累贅,她還真想像杜康這樣尋找一片世外竹源安安靜靜地過著隱居生活呢。
對於蘇生的誇讚,杜康倒也欣然接受:“姑娘說得沒錯,杜某這些年來的確是過著與人世兩相遺忘的生活。以前還有幾個徒弟在身邊作伴,現在徒弟們都不在了,一個人獨居久了,有時候還真想要一個可以陪自己喝酒的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