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篇樓蘭新娘後記紫衣

  我在大漠裏長眠了四千年，見證了大漠四千年的興衰，隻為了等待一個人的歸來。


  然而上天卻再也無法容忍我的存在，給我繼續等待下去的機會了。


  四千年的孤寂讓我的戾氣越積攢越重，我的身心也越來越醜陋。凡是我到之處，方圓十裏必定十年內寸草不生。


  我終於由鬼魂變成了帶來不詳的惡魔，盡管那並非我的本意。


  神出現的那一刻，我並沒有做出多少掙紮。也許四千年的等待，已經讓我有些疲倦不堪了吧。也許在我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潛意識裏，我已經暗暗渴望著能好好休息一場了吧。


  於是，我竟有些渴望著神的出現能夠結束這一切。但是，我遇上的顯然是個有些過於心軟的神明。看來這個好心的神明對我生出了些許莫名其妙的憐憫，所以並不打算就這麽結束我的一切，而是擅自決定讓我擁有一個新的開始。


  這位據說是掌管著世間萬物命運安排的神明，將我送到了地府的入口，將我交接給了地府的鬼差，希望我能夠忘記過去，從此踏上全新的輪回之路。


  我暗暗搖了搖頭，心想這是沒用的。


  然而神明卻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善事，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我遙望著神明消失的身影，覺得有點無語。這樣子濫好人的性格做神明，真的不要緊嗎？


  緊接著我看見了奈何橋，以及奈何橋上的孟婆。


  呃，孟婆……孟婆難道是眼前這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娃娃嗎？我又暗暗搖了搖頭，心想這怎麽可能。於是，我說出了一件讓我很快便感到十分後悔的事情：“喂，小娃娃，你奶奶呢？”


  下意識的，我以為眼前的小女娃估計是孟婆的孫女什麽的。不過後來再想起來的時候，我才明白此刻的自己到底有多麽愚蠢。所謂鬼差其實也跟鬼魂沒有什麽區別，隻不過是被閻王認可可以永遠為地府工作的魑魅魍魎罷了，如果鬼魂也會結婚生子還有這麽可愛的一個小孫女的話，那麽世人也不要再活著了，都紛紛興高采烈地自縊然後下地府做鬼差逍遙快活就好了。


  結果小女娃聽了我的話，立刻濃眉一豎大眼一瞪，又把粉嘟嘟的小嘴巴一翹，很不開心地怒斥我道：“奶奶？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有奶奶了？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越來越不長眼了，總是看到咱的樣子就膽大包天地輕視咱，一點也不體諒老人家的心情！”


  說到這裏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我，又繼續數落道：“喂喂，你這家夥好好聽沒？說你呢，虧你還活了四千多年，雖然比起老婆婆我來也不過是一瞬間爾爾，但起碼的禮貌應該懂得了吧？老人家說話的時候要認真聽懂不懂？”


  我趕緊點點頭，表示絕對懂了。這時候那個自稱孟婆的小女娃才滿意了，然後才向對待別的過橋的鬼魂一樣分發給我孟婆湯。


  我看著小女娃從自己跟前比她的小人還要高上一大頭的一隻大石桶裏吃力地舀了一碗黑乎乎的怪東西遞給我，猶豫著自己是不是幫一下忙比較好。


  終於小女娃把看上去很重的一隻大石碗好不容易遞給了我，我趕緊接了過來，卻猶豫著到底要不要真的喝下去。


  小女娃見我不喝，不屑地白了我一眼，說是每個過橋的人都是我這副德行，都是死活不肯喝下去的，生怕忘記了前世的事情，也不知道前世的經曆到底有什麽好留戀的。她說本來以為活了四千年的我會有點與眾不同，沒想到還是沒啥區別，果然人類歸根到底都是一個樣的。


  我覺得自己十分冤枉，因為其實我隻是有點害怕這黑乎乎的玩意是否不幹不淨。別看我做了這麽多年的孤魂野鬼，可是我的口味還是很挑剔的。但是礙於小女娃與外在極其不相符的凶煞眼神，我還是咬咬牙一股腦喝了個幹淨。


  將石碗還給小女娃，本來一直在一旁數落個不停的小女娃卻忽然安靜了下來，她問我，是不是其實不怕忘記過去的？


  我回答說，也許是吧，也許不是。也許，我隻是覺得即使喝了這碗孟婆湯，也不一定就能忘得了過去。


  小女娃問為什麽，我說，因為心中有一個人的名字，有一個人的容顏，太過刻骨銘心。


  然而小女娃卻忽然笑了，自信滿滿地說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是喝下了孟婆湯還忘不掉的，隻要是心甘情願。


  隻要是心甘情願，難道說，我並非是心甘情願去忘記嗎？也許吧，這，也並不重要。


  我向小女娃告了別，決定繼續上路。看來這奈何橋的生意十分紅火，才耽誤了腫麽一小會兒，橋上已經有點鬼魂堵塞了。


  我揮揮手，漫不經心地邁開了步子。小女娃卻還有話要說，她叫住了我，對我說，如果有一天我想要心甘情願地去忘記的話，那就去人間找一個叫蘇生的人吧。那個人，可以讓人死心。


  隻要死心了，就能夠忘記了。


  我說我記住了。小女娃又說，不過嘛，她對她的孟婆湯還是很自信的。她跟我約好，如果下一次再來奈何橋的時候，要是我還記得她，她就免費贈送我三大碗分量十足的正宗孟婆湯。


  我回味著剛才灌下孟婆湯時那種難以描述的複雜滋味，暗想自己還是聽話地去找那個蘇生比較好吧。孟婆湯銷魂蝕骨的味道，我可是再也不想嚐到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