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篇李家韋氏
站在寢宮的窗前,李顯靜靜地凝視著窗外的天空。
天,就要亮了啊。
想起那個小小的白衣美少年蘇生,李顯不知不覺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他這一整晚,還真是白忙活了。
自從上次公堂上驚鴻一瞥,他便斷定了那個少年絕非普通人。他生氣自己自己精心設計的一切被他給破壞了,但卻也為少年的機智善辯以及無畏無懼給吸引住了。他看著那個少年的眼神,甚至猜測少年是否是已經猜到了自己真實的身份。可是即便是明白自己是皇帝,對方竟然依然不為所動啊。這到底是怎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呢?
他突然很想將那個有意思的少年留在自己身邊了,或許不但可以幫到自己,還可以排解一下乏味的生活。
他李顯看上去身居皇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樣子,可實際上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心中的苦呢?
也曾少年登基,可是在位沒多久竟然就被廢掉,當年羸弱的他連反抗的能力與機會都不曾有。那種被捧到至高處然後又被重重拉下來的感覺有多痛,除了他自己沒人會懂。
他該仇恨嗎,仇恨自己生錯了時代?誰讓他有那樣一個與眾不同的母親啊,身為那樣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女人的兒子,看似幸運,實則卻是他一生不幸的根源啊。
他的母親則天皇帝向來薄涼,是絕不可能將所謂的母子之情放在心上的。所以她可以讓自己高高在上,因為自己是她的兒子。而她不高興的時候,也可以讓自己重重摔落,也因為自己是她的兒子。但是母親,卻從未關係過這個被她玩弄於鼓掌的兒子這些年來日日夜夜是有多難熬,周圍的人又是對他這個可憐的廢帝多麽憐憫甚至是鄙夷。
但是這些他都忍耐下來了,在強大的母親麵前,他即使反抗也不會有絲毫勝算,所以他選擇了一個忍字。好在他的選擇是對的,人終有一死,縱使那個傳奇一般的則天皇帝也一樣,而他也終於在母親死後再次登上了皇位。為了登上皇位,他甚至犧牲了自己唯一一次擁有過的真情。
對於他的皇後小暖,他曾經也是愛過的啊。最初見到那個人如其名的溫暖小女孩時,是在他第一次登基之前。那時候他們都還年幼,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們心心相印。他也曾對她說,長大後非小暖不娶。
後來他果真做到了,那年母親則天皇帝給他賜婚,對方是當朝丞相之女。他聽旨後簡直是心灰意冷,正想著此生大概再也與小暖無緣了,沒想到成親那晚他竟然發現自己的新娘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小暖!
他欣喜異常,甚至特地請教了宮女怎樣刺繡,親自在手帕上繡了李家韋氏的字樣送給小暖,以示夫妻二人永遠在一起。
可是還沒等他欣喜完,母親便把他叫了去,並且告訴他,他不可以對韋氏之女動真情。因為他日後是要做皇帝的,韋氏之女將成為皇後,他表麵上一定要善待皇後,但是絕對不可以對皇後動真情,以免韋家的勢力更加壯大到威脅皇室的地步。
他沉默了,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看著新婚之夜便被冷落在一旁的新娘小暖整日憂容,他的心裏是疼的。他試圖不顧母親的阻止對小暖好,可是每當要行動的時候小暖總會發生意外,不是落水便是從樓梯上不小心跌落下來。他知道那是母親做的,所以他再也不敢了,他怕自己再不聽母親的話,下一次小暖便會丟掉了性命。
從那開始他便一直裝出不喜歡小暖的樣子,有時候裝得太像了,連自己都有一種錯覺,自己對小暖的感情仿佛真的不存在了一樣。
直到後來他第一次登基,緊接著他又被廢掉。他被母親貶為廬陵王,並且不顧母子之情將自己幽禁在皇宮中一所冷清的庭院裏,那時候隻有妻子韋小暖陪伴在左右。他終於抑製不住自己的感情,第一次跟小暖有了夫妻之實。隻是那時候的小暖,好像已經不太相信自己的感情了。
再後來,他又被心狠的母親流放到遙遠的南方。在他落難南方的時候,仍然隻有小暖對他不離不棄。記得那一次,在通向目的地的鄉間大道上,馬車緩慢地行事著。他坐在第一輛馬車上麵容憔悴,目光呆滯,重重的心事和無限的憂愁將他壓抑得喘不過氣來。他甚至想到了死亡,他望著碧綠的原野深深感到這充滿生機的大地和自己的心緒是那樣不協調。
但是此時,他想到了妻子韋小暖,他不由地回頭望望。妻子剛剛生產,是個可愛的女兒,身體還很虛弱。為了妻兒,他還不能離開。他知道自己這次被流放與小暖懷孕惹怒了母親不無關係,但他很慶幸小暖生的是個女兒,如果是兒子,恐怕母親是不會將這個孩子留下的吧。他知道,母親派來監視他的暗探一直在悄悄盯著他們。可憐的是小暖,堂堂丞相家的千金,竟然落得個在流放途中生產的下場。彼時他們潦倒到隻能脫下自己的衣服將女兒包裹起來,而小暖也是因為車子的不停顛簸痛苦萬分。最後因為條件太差,剛剛出生不久的女兒就那麽死在了路途上。
那時候他就暗暗下定決心,等到日後若有機會重新登基,他一定要讓小暖過上最好的生活。
終於他等來了那麽一天,則天皇帝死了,他終於有了出頭之日了。隻是沒有想到,複位之路遠沒有那麽容易。母親的娘家武氏一族實力已經壯大到不容小覷的地步,唯有韋家以及一些朝廷重臣的勢力加起來才可以與之一敵。他倚靠朝臣的勢力再一次登上了皇位,並且為了籠絡協助他的大臣們陸續娶了他們的女兒進宮封為妃嬪。這些他知道小暖都看在眼裏,但他明白她不怪他,因為她知道嫁給一個帝王的代價是什麽。她隻要能跟他在一起,便已經心滿意足。
可是,他突然發現,其實這一刻,他將連小暖僅僅渴望的一份感情都給不了了。不敢給,也不能給。韋氏一族仗著功高越來越囂張,為了不再增長韋氏的氣焰,他不得不再次冷落起了韋小暖,而且比最初的時候更加厲害。因為這一次,是他心甘情願的。這一次,他終於明白了母親教給自己的帝王之道。
他不知道自己後不後悔,他隻知道,再也沒有了回去的路。他無法去跟小暖親近,可他也不想親近別的女人。而且為了不讓那些女人擁有自己孩子後母憑子貴,連帶著娘家勢力也大長,所以他隻得偽裝成有斷袖之癖的樣子來麻痹眾人。而實際上,每次被他以斷袖名義帶回皇宮的男子,都是他看中的對自己有用之人。靠著這些人的幫忙,他的皇位才不會那麽巍巍可及。隻是這些,他卻不能夠告訴任何人,也不能告訴韋小暖。他知道自己對小暖的傷害,也知道自己將小暖害得從最初那個眼眸清明的天真少女害成了現在充滿了心機與仇恨的模樣。他對不起她,隻是為時已晚。
今夜帶回來的蘇生,是他上次在大理寺就看中了的有才之人,所以他把他帶回宮,想讓他能成為自己的得力助手。但是萬萬沒想到的是,小暖竟然說蘇生是她的義弟。他這才明白,小暖這是也看中了蘇生,也把他拉攏為自己的人。他派人調查過蘇生,知道他是長安一家叫做白夜蓮館的酒樓的老板,而且私下裏還會接一些委托幫人處理一些事件,所以上次他才會偽裝成訟師出現在公堂上。但是小暖又是怎樣認識了蘇生,他卻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和小暖都知道他不會相信什麽與蘇生幼年相識的鬼話,如果是幼年相識,他李顯怎麽可能不知道呢?但是他不會跟小暖去爭,他已經讓小暖更寒心了,至少在這種小事上他要讓著她。
他望著漸漸明亮的窗外天空,許是一夜未眠的緣故,竟忽然感覺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