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荒郊,寒月,枯樹,殘井,有黑發少女白裙拖地負手佇立。 雖然隻身在這烏漆夜色裏迷失了許久,阿餅此刻卻絲毫沒有重見活人的欣喜,而是生出股莫名的毛骨悚然之感。她猶豫著,注視著不遠處那熟悉的單薄白影。 “你,是活著的吧?”阿餅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脫口而出這般失禮之語,大概她真是被嚇昏頭了。 “我嗎?算是活著吧。”少女轉過身子,直直地看著她,然而墨色的眸子裏卻沒有映出任何人的影子。“可你,卻已經死了啊。”因為死了,所以隻剩幻影,而幻影永遠都不可能再映入任何人的瞳中。 阿餅大驚:“別開玩笑了!” 少女麵上綻開沒有溫度的笑意,在這清冷的月色下越發讓人心生寒涼:“沒有開玩笑哦。你進了我的蓮館,吃了我的蓮宴,我收了你的命做報酬,所以特來送你一程。” “你到底是誰?要送我去哪裏!”那家店果然有問題!今夜她按時到達了帖子上的地址,誰曾想稀裏糊塗便吃下了一桌莫名其妙的菜肴。她當時隻覺得氣氛古怪得很,恐怕是遭遇了不幹淨的東西。好不容易找機會逃了出來,卻在這山郊野外迷了路。 少女收了笑,卻不答。隻是從袖中掏出一支蒼白的笛子放至唇邊,突兀地吹奏起耳生的曲子。伴隨著淒涼的笛聲蔓延開了彌天大霧,再回神,已然是在舟上,四周盡是望不到岸邊的河麵。倏忽間穿破迷霧,一座破舊的石橋立於前方,三枚血字清晰地印於橋上:奈何橋! 阿餅癱倒在船板上,發不出紋絲聲音。是夢嗎?還是說她,果真已死! 少女穩立於舟頭,緩慢地輕搖舟槳。她沒有去看那絕望的姑娘一眼,卻是把一切都收在了眼底。都道是人命天定,實則卻是由己不由天。死後所遭受的一切折磨,皆由生時所犯罪孽而起。命運,其實最公平不過。她把石舟徐徐地擺過橋洞,但聞橋上鬼聲鼎沸,熱鬧非凡。 “哇哇,蘇生姐姐好厲害,又有生意了哇!”橋上正在忙碌的小小女娃忽然趴在欄上探頭打招呼,粉妝玉琢的模樣甚是可愛。 蘇生客氣地笑答:“哪有孟婆妹妹生意景氣呢。” 孟婆?孟婆!阿餅呆滯的神情聽聞此言卻是一個激靈:“為什麽我不去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她勉強支撐起身子,問向平靜泛舟的少女。 蘇生嫣然而笑:“因為你,進了我的月夜蓮館啊。”尤其是吃過她親手烹製的盛大蓮宴,這世間最美味的斷頭之飯後,自然得去該去的地方不是? “汝將永墜地獄,不得解脫。”奈何橋是給去往極樂世界之人過的,孟婆湯是給即將開始新生之人飲的。而汝,已經不需要了啊。宴罷人去,害人者終自害。妄圖逃脫罪孽之人呐,將流放到那無人魂歸的地獄最深處永遠徘回,飽嚐生前迫害之人所受痛苦。可憐地獄終年無變,百無生趣,所以贈上美宴一席,寥供君回味吧。這,已經是她蘇生最大的仁慈。 “救,救救我……”阿餅無力地囁嚅著。 “救你?人人喚我蘇生蘇生,說到底我也不過是枉叫了蘇生而已。雖是蘇生,卻帶不來蘇生。更何況,能救你的從來都隻有你自己。”蘇生始終安靜地渡著船,素白的麵容上看不出有半分憐憫。 身後的石橋漸漸模糊了輪廓。她們終究還是向著駛離奈何橋的方向,愈行愈遠了。 地府工作薄: 人曆神龍元年八月初一日,宜開生墳,合棺木,行喪,安葬,祭亡人,餘事勿取。 妾身蘇生,司忘川引渡一職。長安有女阿餅,為一己之私欲弑殺同門師妹,經其師委托,於人曆神龍元年八月初一日子時三刻,引渡罪女阿餅生魂,特此備案。 ——蘇生親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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