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5章 【友情與愛情
當天晚些時候，天色剛剛擦黑，率人清理完戰場，並把維庫亡靈屍體堆積到一起焚燒的莉亞德琳，就又一次見證了神跡。
一名蘇拉瑪魔導師叫開了沙灘上的所有人，把某種魔法裝置安放到了預訂建設港口的位置。
裝置一激活，便散發出了磅礴的魔力波動。莉亞德琳雖然不是法師，但無論如何也是得天獨厚的血精靈，能清楚感受到那個裝置在抽取此地魔網的奧術能量。
一陣刺目的魔法光輝爆閃過後，沙灘上憑空出現了一個上千米見方的巨坑。海水倒灌而入，卻被一層不可見的屏障攔阻在外。緊接著，幾艘工程艦駛來，徑直穿過魔法屏障，懸浮在巨坑中展開了建設。
微型傳送魔法，將鋼材直接從工程艦裏傳送到了預定位置。僅僅二十分鍾過去，金屬框架便成型了。隨後，工程艦又在魔網奧術能量的供能下，不斷從遠方的山體中攝取巨石，以魔法切削成型，填充框架，擴展地基，縫隙則由一種不知名的漿狀填充物填滿。
又二十分鍾過去，這座大型港口要塞便初具雛形了。
即使作為以魔法為傲的血精靈，血騎士們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瞠目結舌。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種建設魔法，貌似平平無奇，可真正懂得奧術魔法的人，才會明白，真正的奧秘，在於那個抽取魔網能量的裝置。
僅僅一個不大不小的抽能裝置，便擁有足以支撐如此規模的建設的能源轉化效率，真是令人發指。要是有這樣的建設速度，恐怕銀月城都能在幾個月內重建完畢吧？也不至於直到今日，才重建了不到一半。
隨後，騎士們在沙灘上搭了簡易的營地，草草吃了些幹糧，便伴著在耳畔繚繞的海風呼號，以及抽能裝置運轉時發出的輕微嗡鳴聲，陷入了沉眠。
自從奎爾薩拉斯淪陷後，莉亞德琳就再也沒睡過一個好覺了。在南部永歌森林率隊剿滅天災餘孽的那段日子，即使休息時有放哨的士兵，也恨不得睜著一隻眼睛睡覺，神經永遠緊繃著。
但也許是這段時間不間斷的作戰行動讓她太過疲憊，或許是海岸上停靠著十幾艘堪稱無敵的蘇拉瑪魔法戰艦讓她感到特別心安，這一覺卻睡得無比香甜。
不過……
她還是醒了。
源於一種……每個人都有的第六感。她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那道目光中的溫暖思緒，被她的感官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睜開眼，發現帳篷外坐著一個人。
透過在海風中微微擺動的卷簾縫隙，依稀可以看到那人在月光下的剪影。相較於血精靈而言，他的身材很高大，低著頭，淺金色的頭發高高束起，左眼戴著眼罩，穿著高階遊俠的製式鎖甲，就裹著寬大的遊俠披風，坐在寒夜之中。
就在莉亞德琳睜眼看去的一刹那，那個人也閉上了僅存的左眼，裝成坐著睡著的模樣。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身體的姿態，全都和一個低頭坐著沉眠的人沒有任何區別，以便第一時間裝睡。
莉亞德琳不禁微微一笑，並沒有戳穿這蹩腳的掩飾，隻是輕聲問道：“洛瑟瑪，你在那裏多久了？”
“唔？”洛瑟瑪裝作被叫醒的樣子，伸了個懶腰，“剛來不久，我們的營地還沒搭建好，本來說過來看看你的。結果發現你睡著了，你們這邊又很暖和，於是我就留下取暖了。沒打擾你吧？”
莉亞德琳搖了搖頭，裹緊衣服，撩開門簾走了出去。確如所說，她感到沙灘上暖烘烘的，想必是艦隊裏那些貼心的法師，再一次分出艦船的能源加熱了這片區域，以便勞累的將士們能有一個溫暖的夜晚。
她舉目環顧，發現沙灘盡頭，確實來了一支友軍。正是從後方跟上來的奎爾薩拉斯遊俠部隊，看來也選擇了這片受到艦隊庇護的沙灘作為了駐地。
“對了，特意給你帶過來的。”洛瑟瑪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附魔空間袋，遞給了莉亞德琳。
莉亞德琳接過一看，裏麵是成套的毛毯，皮鬥篷和冬衣，甚至還有蘇拉瑪暗夜精靈做出來的，可以貼在肚子上自發熱的暖寶寶。
之前作戰任務來的急，部隊又推進太快，再加上第一批隨聯軍抵達的軍備補給並不十分充足，所以血騎士們的冬裝確實有些不夠。隨著越發臨近諾森德內陸，最近實在是把不少人凍得夠嗆。
不過有蘇拉瑪艦隊在，這樣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但拿著裝滿保暖物的背包，她還是暖在心裏。她知道，恐怕早在自己隨軍啟程之處，洛瑟瑪便在惦念著自己挨凍這件事了。
“謝謝。”莉亞德琳輕聲道。
洛瑟瑪微微一笑，“不客氣。有什麽吃的嗎？我們那邊還在做飯，看樣子還得有一會才能吃上。”
“來，我去給你做。”
莉亞德琳把他引進了帳篷，然後就去找便攜魔法爐具了。
她的帳篷不大，卻也不小，也屬於那種被空間魔法擴展了內部空間的高端裝備，至少容納一個二十平米的起居空間還是綽綽有餘的。
畢竟她是血騎士團的領袖，配備堪稱齊全。
但戰爭畢竟是戰爭，女人的細致，在血與火的戰陣廝殺之餘，很難有所體現。帳篷裏有齊全的魔法廚具，也儲存了許多被魔法凝滯的保鮮食材，可有由於戰鬥勞累的緣故，她一次也沒有自己做過飯，隻是到後勤那邊去吃，以節省休息時間。
不過，這並不代表莉亞德琳不會做飯。實際上，她的廚藝很不錯。她是一個戰爭遺孤，父母死於巨魔之手，被高階牧師馮德洛爾收養，因而踏上了聖光之道，早早便學會了自立。
找尋食材，打開魔法爐灶，用了十幾分鍾，烹調了幾樣很說得過去的菜肴。
在此期間，洛瑟瑪·塞隆，奎爾薩拉斯現任遊俠將軍，業已成為被遺忘者領袖的希爾瓦娜斯·風行者的前副官和接任者，莉亞德琳最忠實、陪伴著她出生入死，在天災入侵之前和她一起經曆過種種險境的密友、朋友和夥伴，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忙碌的背影。
最終，她切好麵包，把菜肴擺上了吊床前的小桌。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洛瑟瑪肚子都在叫喚了，道了聲謝，直接便開吃。剛開始是小口小口地吃，細嚼慢咽，但隨著讚歎兩句過後，很快就開始狼吞虎咽，很難想象，在外人麵前永遠涵養極佳，極具禮儀，極具風範，出身名門望族的遊俠將軍，居然也有這樣的一麵。
他不會在莉亞德琳麵前隱藏自己。
或者說，他隻會隱藏心底至深的情感。
看著狼吞虎咽的洛瑟瑪，莉亞德琳不免想起了曾經一起冒險的經曆。有一次，他們被阿曼尼巨魔抓住了，被嚴刑逼問關於奎爾薩拉斯防務的機密。一同遭受非難的，還有兩個她至今也不願提及姓名，也不願回憶的人。
一個最終背叛了奎爾薩拉斯，將班迪諾爾屏障的秘密出賣給阿爾薩斯，成為了王國淪陷，無數精靈慘遭屠戮的幫凶。另一個，則因在那場戰爭中見證了諸多死難而陷入絕望，靠著每日吸食法力水晶度日，最終淪為了失心者——哪怕安格瑪帶回了太陽井的化身，將有擴散之危的魔癮消滅在搖籃之中，那個人也未能幸免。
這兩個人，都和洛瑟瑪一樣，是曾與莉亞德琳出生入死的同伴和密友。她很懷念那段日子，實際上，她一直清楚洛瑟瑪對自己的感情，隻是……
隻是後來的事情，讓她無心他顧。奎爾丹納斯島保衛戰中，對她而言，有如養父一般的導師馮德洛爾的死，徹底擊垮了她。她不再信仰聖光，拿上了釘錘，走上了戰爭的前線，靠血肉搏殺來化解心中的仇恨與絕望。
莉亞德琳就是在那時候，染上吸食法力水晶的毛病的。
她也知道，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裏，洛瑟瑪對自己的關照。他不是那種會把關心掛在嘴上的人，隻會默默地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關切，並把自己偽裝的很好，裝成是不經意所為的樣子，所有的舉動，全都竭力控製在一個親密的朋友所能做到的、所該做到的範圍之內，而絲毫不會有所逾越。
莉亞德琳心知肚明，因為他怕，怕感情這件事一旦捅破，就會迅速駛向未知的方向——有可能好，有可能壞。但他承受不了壞的結果，哪怕可能性極低，卻也會斷送目前僅有的溫暖。
那段時間，莉亞德琳的住所外，總會多一些包裹。裏麵裝著的，是不知來源，卻非常精純的法力水晶。包裹從未署名，遞送包裹的人，也從沒露過麵，甚至連蹤跡都不留下一丁點。
可莉亞德琳就是知道，法力水晶是洛瑟瑪為自己送來的。
不多，也不少。滿足她的化解心中煩悶的渴望，卻又不多到一經吸食便會損害身體的程度，剛剛好。正是洛瑟瑪的作風。
後來，在納魯的幫助下——現在，莉亞德琳知道，是外域的阿達爾關照著血精靈，也幫助自己重拾了昔日的信仰——她重新踏上了曾被自己棄若敝履的聖光之道，又因安格瑪帶回的聖契，成為了血精靈曆史上第一名聖騎士，並組建了血騎士團。
她就更忙了，洛瑟瑪也是。戰爭的陰霾越發濃重，兩個人都沒時間管顧彼此，莉亞德琳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直麵洛瑟瑪的感情，但她也明白，洛瑟瑪從未放下過自己。
於是，兩人就這麽耗到了現在。她依舊無法忘懷，月夜下兩人的交談。
實際上，若是直視心底的情感，她必須承認……自己已經離不開洛瑟瑪了。
畢竟自己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都有他的影子，不是麽？自己看得到的地方，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也在。在自己最艱難的時期，他也片刻不曾離開過。
正思索間，洛瑟瑪·塞隆已經吃完了。正用方巾擦嘴，並將杯盤餐具收拾好，使用魔法戲法幫著她清洗。
“我真是太餓了，上午從丘陵中部回來以後，一直在逃離天災大部隊的圍困，到現在剛吃上第一頓正經飯。謝謝。”洛瑟瑪再次道謝。
“你去那邊做什麽了？”莉亞德琳好奇問道。
洛瑟瑪苦笑著搖了搖頭，“偵查任務。我總算明白，原來那些蘇拉瑪的法師也不是萬能的。還得需要我們把偵測裝置放到內陸去……”
說話間，兩人走出了帳篷。
“那我就回去了。他們應該搭好營房了。”
“嗯。”
莉亞德琳點點頭。可對方剛一轉身，她卻忍不住說道：“等等……”
“怎麽了？”洛瑟瑪回過身來。
莉亞德琳眨了眨眼，輕聲問道：“之前那些法力水晶，是不是你送來的？”
洛瑟瑪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麽問，兩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突然有朝一日被搬上了台麵，那這便意味著兩人的關係，即將迎來某種意義上的轉變。好的，或者是壞的。
一時間，遊俠將軍的目光裏既有期待，又摻雜著難以言喻的恐慌，好似生怕會失去目前小心翼翼維持著的“友情”。
他沉默了兩秒，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
“你可真傻。”一個笑容綻放在莉亞德琳的臉上。
洛瑟瑪見狀，整個人都放鬆了下去，他在原地站了一會，最終點頭說道：“那……我就回去了？”
語氣很輕鬆，宛若心底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嗯。”
洛瑟瑪轉身走向了遊俠營區，腳步雖然一如既往的沉穩，但還是能看出來，在這沉穩之中，還夾雜著抑製不住的歡快。
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莉亞德琳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這層窗戶紙……好像還是捅破了。兩人的關係，也即將迎來轉變——她和洛瑟瑪都希望見到的轉變。
她忍不住在心裏呢喃起來，洛瑟瑪真是個傻瓜。就如同一個在兩難的選擇麵前遲遲不肯前進，唯恐失去一切的傻瓜。
可又傻的可愛，傻的讓人心疼。
她一直目送著那道背影，直到對方在遊俠營地的營門前駐足回望。
這一次，莉亞德琳沒有躲進帳篷——她不會再像之前那樣，每當洛瑟瑪為自己送來法力水晶時候，都躲在房間裏聆聽門外的聲響了——而是伸出手，溫柔地朝著遠方的身影揮了揮。
“快去睡覺，傻瓜。”她把雙手籠在嘴邊，用口型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