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黑雲罩頂（中）】
穿行在如今的達拉然街道裏，有一種非常壓抑的感覺。讓人幾乎沒法把這座氣氛肅殺的城市，和印象裏那個繁華的魔法之都聯係到一起。
每一條街道的路邊都堆放了大量軍用物資，雜亂無章。板條箱裏滿是成捆的箭矢、反射著森然寒光的備用武器、矮人的火槍，和被防潮墊隔絕的火藥袋。
底層建築也被層層堆疊的沙袋所保護，窗口被厚實的木板封死，還預留了大量射擊孔。不用說，這一定是矮人和侏儒的主意了。某兩條主幹道的十字路口上，甚至建起了防禦陣地，還聳立著七八個侏儒短程步炮。
路上不斷有巡邏的戰鬥法師喝住兩人，上來就不由分說地施法探查，亡靈感知術、死靈能量探查術……盤查之嚴密讓人汗顏。
安格瑪一問才知，一周前有夥詛咒教派的高階通靈師，不知用什麽方法混進城裏，在城裏布置了數百個隱蔽的瘟疫罐。要不是發現的及時，這些瘟疫罐一旦爆炸，瘟疫毒氣會籠罩十幾條街區，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打那以後，警戒工作就成倍加強了。
走了大約十幾分鍾，安格瑪帶著麵容隱藏在寬大兜帽的陰影裏的佳莉婭，來到了達拉然的東門廣場，訪客中心就在廣場一角。
封城之後，由於臨近城門，這裏早就不承接信件遞送服務了，而是被改作達拉然衛戍部隊的臨時指揮部使用。論及達拉然衛戍部隊，就必須說說這支人數在五百人左右的精銳武裝力量，戰鬥力究竟如何了。
眾所周知，達拉然向來中立，從來沒有任何常備軍事力量。所謂的達拉然衛戍部隊，其實是由肯瑞托議會授命組建、專門為看守紫羅蘭監獄中危險犯“人”而設立的獄卒部隊。
他們訓練有素，善與戰鬥法師協同作戰，個體實力和戰術水平都遠超尋常部隊，直追白銀之手騎士團下屬的常規侍從部隊。
起初這支獄卒部隊人數極少，隨著城市與外圍村莊的發展，治安需求越發強烈，便不得不大量擴招人手，同時扮演了治安巡邏隊的角色。
“血精靈先生，請允許我……”
即便看到兩人已經被廣場另一端的崗哨盤查過了，但訪客中心外值守的戰鬥法師還是攔住了兩人，施法探查起來。直到確認兩人不是天災軍團的奸細後，才歉然一笑道：“請問兩位有何貴幹？”
“我是凱爾薩斯王子的顧問安格瑪·晨星，三天前曾有人在這裏留下了給我的書信。”
“原來是凱爾薩斯王子的顧問，向您問好。確有此事，”戰鬥法師頷首行禮，然後便對身邊的士兵命令道：“去把顧問大人的信件拿來。我記得……應該在喬爾副團長手裏保管著。”
那名士兵馬上領命去了。
凱爾薩斯王子身為達拉然領袖階層的一員，又常年從事魔法普及教育工作，積累了大量名望。隨其居留達拉然的三年裏，安格瑪經常為其外出執行各種公務，最深的感觸就是，“王子顧問”身份實在是太好使了，走到哪都會受到禮遇。
對達拉然人來說，高等精靈地位超然。三千年前就是高等精靈教會了人類如何使用魔法，並訓練出了最初的一百名人類法師，算是人類在魔法一道的引路名師。
人類的祖先是泰坦造物鋼鐵維庫人，雖因上古之神的血肉詛咒退化至此，變成了短命的種族，卻因特殊血統保留了在奧法一途的敏感和天賦，稱得上是才華橫溢。
達拉然建立以來，在高等精靈常年的幫助下，人類法師隱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雙邊關係穩中發展，締結的緊密聯結遠勝尋常盟友。就拿如今擔任議員的凱爾薩斯王子來說，雖然在地位上不如議長安東尼達斯，但卻能與其享受平等的待遇。
肯瑞托議會常年為高等精靈保留至少一個席位，高等精靈並不會幹涉達拉然的政治事務，而是為創造一個殊勝的魔法之都，與人類一同傾注著心血。
可誰又能想到在正史中，血精靈遭受加裏瑟斯的無端治罪，被投入達拉然的地下監牢時，竟沒有一個達拉然人站出來為血精靈鳴不平呢？
或許達拉然是因城毀人亡於阿克蒙德之手，幸存者式微才無奈保持緘默。但安格瑪卻知道，真正能將各族凝聚到一起的，是難以獨力抗衡的強敵，而不是什麽蒼白脆弱的盟友關係……
等待的時候，軍官模樣的矮人與侏儒在指揮部裏進進出出，通過戰鬥法師的交談，安格瑪也算對戰況有了大概認知。
在達拉然法師的全力協助下，通過傳送門與水路運輸相結合的方式，卡茲莫丹的矮人與侏儒部隊最先趕到，就駐紮在城市裏，正用大量工程器械在城市外圍構建工事。
西南防線的數千地方部隊，無力抵抗鋪天蓋地的百萬屍群，防線正不斷潰縮。加裏瑟斯麾下的五萬正規軍，也剛剛離開奧特蘭克山脈，在阿爾薩斯的追擊下且戰且退，預計需要三到五天才能抵達達拉然。
局勢不容樂觀，最終戰鬥打響後，從銀鬆森林用來的百萬屍群會讓聯軍壓力越來越大。
反觀聯軍一方，兵力不過八萬有餘，想要在天災十餘萬主力和百萬炮灰的進攻中堅守下來，哪怕仗著達拉然城堅防固，也絕對會是場九死一生的艱苦戰鬥。
讓人失望的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天災軍團來得太快。諸族聯軍中兵力最強的當屬暗夜精靈，但已經沒人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了。
一個多月過去，這支人數在八萬左右的精銳哨兵雄師，可能才剛剛完成軍糧的籌集工作。更不用提還要組建起足以運送這支軍隊的龐大艦隊，橫跨需數月航程才能渡過的無盡之海趕來支援了。
堅守到暗夜精靈援軍趕來？
有點難。
片刻後衛戍士兵將信件拿回，交到了安格瑪手裏。他道謝一聲，帶佳莉婭離開了訪客中心。
安格瑪一邊走，一邊解除書信的封印。封印手法精湛，即便已知魔法秘鑰，還是花費了他不少的功夫。片刻後，一張被密密麻麻卻清晰可辨的小字占滿的長頁顯露出來，被他遞給了佳莉婭公主。
佳莉婭閱讀起來。
長頁左側是一個個人類的名字，就是佳莉婭曾寫下的那批值得信任的洛丹倫貴族。
大多數名字上都劃了一道橫線，旁邊注明“已死”或“失蹤”，安然度過劫難的少數，則詳細說明了身在何處，是在加裏瑟斯麾下的洛丹倫殘軍裏，還是希爾斯布萊德丘陵的什麽地方。情報收集的非常充分，又條理清晰，依據種種現象作出了自己的判斷。
安格瑪不由對被自己賦予這項任務的奎爾薩斯三人刮目相看。奎恩薩斯在信件末尾匯報了自己的行程，他們已經完成了吉爾尼斯難民的護送工作，受軍方之命，將隨四支破法者中隊在幾天後趕至達拉然參戰。
“沒幾個活下來的，我必須去找加裏瑟斯。”佳莉婭語氣平淡，把信紙疊起貼身收好。
安格瑪不由皺眉問道：“公主殿下，前線危險無比，你確定現在就要過去？”
佳莉婭居留奎爾薩拉斯期間，受到了凱爾薩斯王子的最高禮遇。王子還通過官方途徑告知達拉然與洛丹倫殘軍方麵，血精靈找到了失蹤的洛丹倫公主，公主目前正在奎爾薩拉斯做客。
可惜由於戰事緊急，洛丹倫殘軍遲遲沒有回複。
聽聞血精靈即將南下，佳莉婭便要求同行，親自麵見王室信任有加的大元帥加裏瑟斯，和出身洛丹倫王國的白銀之手騎士團代理團長賽丹·達索漢。
這是一個相當機敏的女人，要不是最後關頭沒能沉住氣，急於投靠親信，安格瑪還真看不出什麽來。
特殊的經曆讓佳莉婭難以相信任何人，做客的這段時間，或許她一直認為安格瑪和血精靈在試圖控製自己，無時無刻不想著逃脫。
安格瑪甚至有種感覺，那天夜裏佳莉婭早就察覺到會有不軌之徒來“迎接”自己，所謂的求助，不過是在利用他抵抗那些貴族罷了。現在她不僅達成了目的，還收獲了一份精確的情報，最值得信任的效忠者也知曉了她的回歸。
他發現自己小瞧了這位公主殿下。
於是他又加了一句：“當然，我無權限製公主殿下的自由。王子本就命我依公主殿下‘不聲張、不暴露’的要求，將公主殿下妥善安置後前往前線。既然您現在就要過去，我自然省去了很多麻煩。”
“那就感謝你的護送了，”佳莉婭腳步不停，“用不用告知貴國王子殿下一聲？不辭而別總是有悖禮儀。”
安格瑪怎能聽不出來話裏的試探意味，輕笑道：“不用了，王子殿下一定能理解您的焦急。能助您早日擺脫受控的疑慮，也是王子殿下樂於見到的。”
佳莉婭籠罩在寬大長袍下的身影一僵，腳步急了一些。
……
“這是背叛，這是赤裸裸的背叛！你怎麽膽敢聯合獸人——那些卑劣、邪惡、野蠻的綠皮畜生？告訴我，你還知道自己的身份嗎，達索漢？”
洛丹倫殘軍臨時營地的指揮營帳內，加裏瑟斯正臉紅脖子粗的指著眼前的聖騎士破口大罵。
帳裏的親衛大氣都不敢出，連頭都不敢抬。因為引發大元帥怒火的那個人，居然是白銀之手騎士團的代理團長，傳奇聖騎士賽丹·達索漢。
兩個洛丹倫殘軍地位最高的軍事統帥，就在他們麵前爭吵不休。對有“幸”親眼見證這罕見……不，從未發生過的一幕的親兵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
“加裏瑟斯，正是你口中的卑劣獸人，擊退了數千亡靈，救了你眼前的老朋友！救了提裏奧，救了五十多個騎士團的好小夥子！他們並不邪惡，也絕不野蠻！”麵對加裏瑟斯的怒火，達索漢顯得十分克製，幾乎是苦口婆心了。
“提裏奧？”加裏瑟斯怒極反笑，“你還敢跟我提那個叛徒？一定是他的思想毒害了你們，早在他回歸之初，我就一再聲明這樣的人根本不配重歸白銀之手……”
砰！
達索漢一掌拍在桌子上，上麵的行軍地圖和裝著幹麵包的破盤子都是一顫，親兵們的身體也顫了一下。
他指著加裏瑟斯的鼻子，眼中怒火噴薄欲出，一字一頓地說道：“提裏奧，不，是，叛，徒！那是一場錯誤的審判！加裏瑟斯，白銀之手不歸你統轄，你無權對我的決定橫加指責。”
“好好好，這麽說你是要一意孤行了？”
達索漢閉上雙眼，大口深呼吸以平息怒火，片刻後開口說道：“老朋友，我真的沒想到你會這麽的偏激……我明白此事宣揚出去的嚴重後果——‘崇高的白銀之手，竟然私通獸人’，這是叛國，我心知肚明。但那些獸人救了我們的命啊！在天災軍團麵前，我們沒有任何不同。況且事實早已揭露，十幾年前的那兩場戰爭皆事出有因，攻擊人類絕非獸人的本願……”
“這個獸人氏族名為‘霜狼’，有大約三千族人，因天災入侵，不得已才離開奧特蘭克山脈。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他們和我們有著共同的仇恨，是可以站在同一條戰線上，與我們一起抵抗天災的……但你怎麽……”
達索漢搖了搖頭，轉身向帳外走去，“追兵都已被白銀之手消滅，你不再有任何後顧之憂。所以我將帶人護送那些需要幫助的獸人撤到安全地帶，放心，我不會動用騎士團下屬的侍從部隊，隻會帶領一百名聖騎士，不會減弱你的兵力的。”
“我也沒想到……”
加裏瑟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達索漢聞聲放慢腳步。
“你這麽固執，看來你果真向提裏奧那個叛徒靠攏了。我向你保證，這場仗打完了，我絕對會揪出並剿滅那些惡心的綠皮怪物，讓北方徹底回到洛丹倫手中。”加裏瑟斯眯著雙眼，盯著達索漢的背影，咬牙切齒地說道。
達索漢重重歎了口氣，撩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