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進退
蕭複蹙著眉頭, 說道:“臉上地傷要緊,蕭誠和李強回京一趟,請禦醫來。”
蕭誠和李強出去了。
平寧縣主止住淚水, 驚恐地瞪大眼睛, 看著陳熙遠問道:“我毀容了, 對嗎?”
陳熙遠沒有回答,轉過頭, 回避了她的視線。
商瀾心道,完了, 要爆發了——按照思維習慣,她先要慶幸自已死裏逃生,隨後才會擔心其他的。
果然。
平寧縣主從枕頭旁摸出一把匕首, 幹脆利落地跳下床, 直奔她的幾個婢女去了。
“我要是好不了,你們也別想活著!”她尖叫著衝了上去。
婢女們本能地向外麵逃去。
商瀾怕出人命,腳下一錯, 正要跟上去,卻被蕭複抓住了衣角,“你不要管。”
他的聲音冷靜而又殘酷。
這時, 平寧追到了門口, 胸口上的傷開始大量出血,浸濕了繃帶和衣裳, 開出大片大片的血花……
無法忽略的痛終於讓她停了下來。
她捂住傷口,冷靜了,扶著門框,脆弱地低下了頭。
縣衙裏的幾個婢女遠遠地看著,無人敢上前助她。
商瀾歎了一聲, 正要上前幫忙, 就見平寧縣主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目光裏充滿絕望,讓人窒息。
商瀾心道不好,腳下一墊, 就躍了過去……
電光石火間,平寧舉起匕首,猛地朝她的胸口紮了上去。
商瀾恰好趕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外一拉,喝到:“你發什麽瘋!”
“讓我死!”平寧尖叫道,“我不要活了,讓我死!讓我死……”
她狀似癲狂,無法溝通,胸口的血也越來越洶湧。
蕭複趕了過來,朝幾個婢女喊道:“馬上取條繩子來,再讓大夫開劑安神藥。”
平寧的力氣不小,商瀾覺得自已快要堅持不住了,她求救地看了蕭複一眼,後者冷漠地抬起手,在平寧的脖子後麵使勁一劈……
頓時,全世界都安靜了。
商瀾公主抱,將平寧抱到床上,說道:“拿高度烈酒和金創藥來。”
縣令太太遠遠地應一聲,很快 就把東西張羅了過來。
商瀾放下帷幔,解開平寧縣主的衣裳,先處理胸前的傷口,烈酒清洗,重新上金瘡藥,
最後在婢女的幫助下纏好。
然後是臉上。
傷口不算太大,從下巴劃到耳側下麵,大約一寸左右,割傷平整,隻要養護得好,未必能落下多大的疤。
她把傷口清洗幹淨,用幹淨的紗布吸幹多餘地水分,捏嚴,然後吩咐婢女,“你們看著她,別讓她碰到傷口。”
婢女們戰戰兢兢地應了。
商瀾從帷幔裏退出來,把匕首放在八仙桌上。
齊王問道:“情況怎麽樣?”
商瀾道:“胸口傷勢較重,臉上也不算輕,但若恢複得好,問題不算太大。”
陳熙遠眼睛裏有了光芒,讚道:“商大姑娘當真女中豪傑,虧了有你,不然我等難辭其咎。”
蕭複冷冷地說道:“子期還是早做打算吧,此番隻怕很難善了。”
陳熙遠一怔,“多謝重之兄提醒,幸好家母已經相看好了,這裏的事 就辛苦你和商大姑娘了,我明日一早 就回京。”
他有些遺憾地看了看正在洗手的商瀾。
蕭複勾起一側唇角,無聲無息地哂笑一聲,同齊王一起出了正房。
縣令把四位請到衙門,把七八個幸存的下人帶到簽押房。
齊王做了主位,蕭複次之。
商瀾在二人下手,與陳熙遠相對而坐,負責訊問。
她問道:“我與陳世子隻說過兩句話,並拒絕了她的手帕,縣主為何還要與我不依不饒?”
一個婢女道:“因為宮六姑娘說,陳世子從不與女子主動示好,他一定是看上你了。”
陳熙遠不安地動了動,輕聲道:“真是胡說八道。”
商瀾再問:“縣主落水著涼,按說應該留在莊子裏修養才是,為何要冒著可能進不得城的危險回京?”
另一個婢女答道:“因為宮六姑娘說,縣主要是留下來, 就不得不看著陳世子對商大姑娘大獻殷勤。縣主脾氣爆,一旦鬧起來,隻怕陳世子更不歡喜。若提早回京,還能早點進宮告商大姑娘一狀,把那枚金牌收回去,好好整治一番。”
商瀾無奈地搖搖頭,一個敢說,一個敢聽,都什麽人啊。
她問道:“刺客有多少人,拿的都是什麽武器,武器一樣嗎?”
一個受了傷的隨扈道:“十個人,領頭一人拿的劍,其他人都是刀,刀好像都是
一樣的。”
商瀾若有所思,“衣裳和麵巾一樣嗎,有沒有人說話。”
那隨扈道:“沒說話,衣裳不一樣,但麵巾和鬥笠是一樣的。”
她再問:“搶錢了嗎?”
那隨扈道:“說是劫財,但錦衣衛來的及時,什麽都沒搶 就跑了。”
商瀾一邊在本子記一邊問,“縣主有仇家嗎?”
“這……”隨扈遲疑了一下,露出一個‘這還用問嗎’的眼神,“有是有,不過都是女眷, 就像喬家三姑娘,禮國公家的幾位姑娘……”
商瀾把人名寫下來,感覺這些都不太可能,便又細細地詢問刺客有沒有什麽特征。
身高、體型、是不是會武功,衣裳有沒有特點,什麽顏色,有無特殊的味道等等。
下人們記得的不多,但有一點很值得注意——一個婢女說,領頭那人靠近時,她曾聞到過羊膻味——她不喜歡吃羊肉,所以對這個味道特別敏感。
把下人們帶下去。
商瀾問縣令:“邢大人,城裏有幾個羊肉館?”
邢縣令道:“隻有一家,在城西,生意還不錯。”
蕭複便道:“我們去羊肉館,王爺和子期在這裏主持一下。”
陳熙遠有些遲疑,“縣主醒了怎麽辦?”
齊王也有些擔心,“這丫頭瘋起來不好對付,商大姑娘在才更穩妥些。”
縣令道:“王爺、陳世子請放心,內人已經喂了安神湯,縣主短時間內不會醒。”
二人這才放下心,把蕭複三人送了出去。
一行人先到羊肉館。
羊肉館已經關門了,但打更的老頭還在。
他找來後院住在後院的幾個夥計。
夥計說,下午館子裏來了九個人,領頭的口音是京城本地的,叫了一大盆紅燜羊肉,三隻鹽水鴨,四斤酒,快吃完的時候,又來了一個,把九個人叫走了。
幾個人全程喝酒吃肉,說話極少,即便說,也隻是誇誇羊肉好吃,鹽水鴨做得地道。
商瀾問了容貌,夥計著重說了領頭一人。
她畫了一張人像:白臉,掃帚眉,四方下巴,耳朵旁有個不大的黑痦子。
調整到夥計說“ 就是他”時,商瀾等人離開了飯館,從北城門出城,往案發地去了。
案發地除了血跡,什麽都沒有了——
對方來得快、撤得也快,除了一堆淩亂地腳印,沒有任何遺留。
商瀾和蕭複等人悻悻而回。
他們先去上房探望一番,見平寧縣主還在睡,便去了縣衙的簽押房。
齊王和陳熙遠也跟了過來。
齊王問道:“怎麽樣,有眉目了嗎?”
蕭複道:“這樁案子不簡單,個中內情明日 就報給皇上。”
這句話翻譯過來 就是,案件複雜,牽扯很大,你 就不要問了。
齊王正好也是個不愛操心的人,他點點頭,“好,那你們操心,我和子期先回客房休息了。”
齊王和平陽侯世子都沒資格聽,邢縣令 就更不想聽了,趕緊以張羅夜宵為借口,回內院了。
剩下的都是自已人。
蕭複道:“很顯然,劫匪在莊子附近安插了人手,目標未必是平寧縣主,也不是齊王,而是我。”
商瀾點點頭,論仇家,誰也沒有蕭複多,這個邏輯能夠自恰。
她問道:“那他們又為何朝一個弱女子動了手呢?”
蕭複道:“永樂長公主脾氣不好,她這一通怒火終究要發在你我和平陽侯世子身上。現在軍裏有不少人是鎮北侯的老部下,他們討厭我,進而也會對皇上不滿。”
商瀾有些發懵,所以,這 就牽扯到謀逆了?
太可怕了吧!
“皇上登基五年了,難道還會有人……”昭和帝有那麽廢物嗎?
蕭複道:“先皇的皇位有爭議,幾位老親爺一直不滿,這件事可能 就是某一位的手筆。”
商瀾覺得,人得有自知之明,這件事她不大合適插手。然而,這 就是六扇門的案子,屬於職責範圍內,又容不得她退縮,她硬著頭皮問道:“那我們下一步怎麽辦?”
蕭複笑了笑,認真地看著她,“是我的下一步該怎麽辦,不是你的。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會給祁門主發公文,親自解釋這件事。”
“蕭大人真仗義。”商瀾豎起大拇指。
蕭複道:“不,我這不是仗義。”如果是宋春負責京畿,他一定會想辦法讓宋春打頭陣,有人鞍前馬後,錦衣衛省不少事,他何樂而不為呢?
“那是什麽,職責所在嗎?”商瀾開了個玩笑。
蕭複見她對自已的心意一無所知,不由有些泄氣,故意冷
笑一聲,挑眉道:“你猜!”
商瀾慢慢收斂了笑意,心道,神他媽你猜,我猜你大爺。
“哈哈。”她打了個哈哈,“無論如何,多謝蕭大人照顧。你放心,等你和我家芸菲成了親,我這個大姨姐,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蕭複:“……”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啊,我等著你好好照顧我的那一天。”
商瀾摸了摸鼻子,這話聽著怎麽 就那麽別扭呢。
“好了,去休息吧,明天還有的煩。”蕭複起了身,等商瀾也站起來,才邁步向外走,“這件事你沒有任何責任,不管別人說什麽,你都不必往心裏去。”
商瀾跟上,“蕭大人放心,我不會的。”
二人出了門,沿著回廊向內院走去,紅彤彤的燈光把兩個身影拉得極長,且隨著地麵的高低起伏而高低起伏著……
同進同退,和諧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