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三塘
商瀾腳底抹油, 想趕緊溜,卻被蕭複攔住了。
他問道:“商捕頭當真第一次用鳥銃?”
黎兵、王力、李強, 就連喬大喬二也都疑惑地看著商瀾。
商瀾壓力山大。
她的槍法確實非常好, 無論是上大學期間, 還是進警隊之後,都名列前茅。可好是好,但也沒好到這種地步,隨便一槍 就打個麻雀下來。
商瀾解釋道:“蕭大人, 我確實第一次用鳥銃, 能打中隻是因為運氣太好了。”可惜古代沒有彩票,不然怎麽也買它十注。
“是麽?”蕭複把鳥銃扔給王力。
商瀾努力點頭, “是真的, 卑職從不撒謊。這種銃後坐力強,我都沒準備好 就放出去了。”
“後坐力?”圍觀的幾個人一起重複了一遍。
商瀾:“……”平時說習慣了,所以關鍵時刻掉了鏈子。
好在她有急智,“對, 就是發射出去的時候銃返回來的那股把人向後推、差點坐下去的力道,我叫它後坐力。”
蕭複薄唇微抿,眼裏有了一絲笑意, “這個詞好, 很形象。走吧, 我們一起出去, 順便聊聊鳥銃的問題。”
商瀾一點都不想聊, 但又攔不住蕭複, 隻好跟在其後側方,亦步亦趨地往校場門口走去。
“商捕頭對鳥銃都有什麽想法?”蕭複問道。
商瀾頭皮發麻,說道:“目前 就隻覺得構造複雜, 操作麻煩,暫時還沒想到其他的,將來若有了想法一定告訴蕭大人。”
蕭複很滿意她的回答,“倒也不一定告訴我,告訴衛國公也是一樣。”
商瀾真心實意地在心裏點了個讚:此人雖然嚴苛,但人品還成,最起碼不會貪圖她的功勞。
不然她也不會得到皇太後的獎賞。
蕭複走出營房區 就去坐車了。
商瀾小跑著出了大門。
謝熙正等得心焦,“誒呀老商,有新案子了,宋大捕頭帶人先去了,咱們也趕緊的吧。”
商瀾一墊腳尖,飛身上馬,“我們走。”
一行人往西城去了。
蕭複出來時,西邊的塵土還未散盡,他吩咐道:“王力,你去打聽打聽,西城又出什麽大事了?”
王力早 就等這一聲了,趕緊上馬,追著煙塵跟了上去。
案發地在京城西北角,三塘街,一塘胡同,與商瀾住的五柳街直線距離不到三裏。
三塘, 就是有三個池塘;一塘, 就是從北邊數的第一個池塘。
說是胡同,其實隻有這一家,是一座帶跨院的兩進大院子。
這邊風景不錯,住的大多是有錢商戶,也有權貴們買了不住,放幾個仆人照看著,一直閑置的。
院子的主人範關氏,是吏部尚書的夫人,死者是她的陪嫁——一對看院子的老夫妻。
這邊人口不密集,人死了,放臭了,熏得附近的住家受不了,才有人報了官。
順天府在案發現場發現了一些熟悉的特征,推官回去一查,類似的案子果然發生過兩起,都是懸而未決的疑案。
以前摸不到門路,現在想摸到也很難,而且事關吏部尚書,順天府府尹果斷給六扇門發了公函,請求協助。
商瀾到時,宋春的人已經把現場勘查了一遍。
“宋大捕頭。”商瀾同宋春打了個招呼。
宋春點點頭,沒說什麽。
商瀾 就讓謝熙和其他幾個跟老捕頭學學,她則帶著劉達進了第一現場。
背包裏有口罩,她拿出來一隻帶上,順便也給劉達一隻。
屍首爛在床上,仵作正在查驗。
商瀾不好打擾, 就先把屋裏細細查看了一遍。
青磚鋪地,地上有灰,腳印繁雜,應該都是捕頭們所留下,沒有勘察的必要。
臥室很小,中間擺著一桌四椅,桌子上擺著一盞燭台和一套白瓷茶具。蠟燭已經燃盡了,一大攤蠟淚;六隻杯子,兩隻杯子正麵朝上,其他四隻倒扣著。
北邊一張架子床,東牆立著一個櫃子,櫃子裏裝的是衣裳,折疊整齊,裏麵沒有翻找的痕跡。
南窗下有一個條案,條案上有一隻笸籮,裏麵裝著針線錐子剪子等物件。
所有家具都積了厚厚的一層浮土,沒有侵入打鬥的跡象。
如果不是死者被人綁在床上,這裏平靜得像個拋屍現場。
商瀾看完,仵作捂著鼻子出去了。
商瀾走到架子床前,劉達苦著一張胖臉跟了上來。
兩位死者仰麵躺著,頭上都有傷。
商瀾墊著一塊油布按了按傷口,沒有骨擦感,傷勢應該不算太重,至少不致死。
兩
人的四肢被一圈圈的粗麻繩捆綁著,像蠶蛹,嘴裏塞著黑黢黢的抹布,手腳上各有一道繩索,將其固定在兩頭的欄杆上。
因為高度腐敗,褥子上濕了一大灘,密密麻麻地小蛆蟲在上麵翻滾著,情況慘不忍睹。
“嘔!”劉達嘔一聲,又趕緊捂住了嘴。
商瀾道:“這個時節,蒼蠅產卵後,十二個時辰 就可變成蛆蟲,蛆蟲三四天變蛹,蛹在一兩天後變蒼蠅。床上有蛆殼,有幼蟲,死者怎麽也得死八天以上了。”
劉達忍著惡心,仔細觀察片刻,再把商瀾說的記在本子上。
“如果猜得不錯,死者應該是被打暈後再綁在這裏,被活活餓死的。”商瀾盯著死者腐爛的臉皮看了一會兒。
“這是從哪兒看出來的?”劉達不懂 就問。
商瀾指了指死者身上的繩子,道:“如果人死了,凶手 就沒必要多此一舉。嘖……繩結打得太醜,這麽大的一個死疙瘩,他肯定不會幹活。”
劉達又記上了,他的字不好看,但寫的很快。
架子床的兩側欄杆上各刻著幾個字,左邊是“三,三,三”,右邊是“九,九,九”,橫批“三三見九”。
字大概是用納鞋底的錐子刻上的,不好看,也看不出什麽體, 就是順手刻上去了。
商瀾取出尺子,量了一下字跡的高度,說道:“此人身高五尺六寸左右。”
“這是怎麽看出來的?”謝熙進來了,後麵還跟著王力。
商瀾道:“字不多,無須從高處排版,大多數人會選擇舒適的姿勢寫字,根據字跡高度,再以我的身高做比較, 就能推測出來了,不過隻能參考,不絕對。”
“有道理。”宋春也來了,他捂著口鼻,看看商瀾謝熙三人,“還看出什麽了?”
商瀾遞了一隻口罩過去,說道:“凶手可能用了錐子。”
宋春接過口罩,卻沒帶,說道:“可以按照你的法子,找找指印,還有嗎?”
商瀾道:“暫時沒有了。”她指了指那些字,“宋大捕頭知道這是什麽嗎?”
宋春搖搖頭,“ 就是因為這幾個字,所以順天府把三起案子並案了,我們回去時,應該能拿到其他兩起案子的卷宗,到時一起琢磨吧。”
從第一案發現場出來
,商瀾又看了看外圍。
東跨院牆上有新鮮的鞋底摩擦的痕跡——凶手從跨院進來,又從跨院跳出去。
凶手用門栓襲擊了兩位死者,但地上沒有拖痕。
牆內外都鋪了石板,凶手沒留下腳印。
除此之外,還有走訪鄰居得到的信息。
第一,鄰居家的下人說,有十多天沒看見死者了。
第二,兩名死者剛搬來不久,跟附近的人不熟——之前是姓孫的夫婦。
回到六扇門,宋春把參與的人員聚在一起,他拿到了順天府的卷宗,把三樁案子放一起總結了一下。
三樁案子有三個共同點。
首先,案子都有三組神秘的數字,書寫方式大體相仿。
第一樁案子發生七年前的六月,案發地點在城北郊的一個荒廢的廟裏,廟裏的柱子上刻著:“一,一,一”,“二,八,七”,“一,三,一”。
第二樁案子發生在四年前的春天,死者是一個光棍,案發地在京城南麵的龍門鎮,數字同樣被刻在柱子上,“廿七,一,三”,“一,一,一”,“一,三,一”
其次,死者都是邊緣人,與人少有往來。
第一位死者是乞丐,官府的卷宗記載很少,隻知道乞丐原在北城門內沿街乞討。
第二位死者是光棍漢,好吃懶做,靠兩個兄長救濟過活,平日太邋遢,經常上頓不接下頓。
最後,行凶方式相同,都是先被棍棒一類的東西襲擊,昏迷後捆綁,再餓死。
“諸位有什麽想法嗎?”宋春問道。
幾位經驗老到的捕頭沉默著,一言不發。
商瀾暫時也沒什麽頭緒,這個時候沒有指紋庫, 就算提取了指紋也沒任何用處。
凶手是優秀的獵手,都是事先找好目標,伺機而動,這種案子最難辦。
又過了一會兒,老吳說道:“還是先走訪吧,看看三塘街有沒有出現過可疑的人物。”
宋春道:“大家對那些數字有什麽看法嗎?”
捕頭老劉道:“凶手讀過書。”
這一點還用說嗎?
屋子裏想起一陣悶笑。
老劉道:“笑個屁啊,讀過書,但又沒讀明白,所以寫字還不如俺這個大老粗。”
老吳和他是搭檔,反駁道:“你也用刀隨便刻幾個字,我看你能寫
多好?”
大家夥兒不客氣地哄笑起來。
宋春道:“數字肯定有特殊用意,大家都琢磨琢磨,不然這案子還得發。”
大家夥兒亂七八糟地應下了。
宋春看了眼商瀾,又看看老吳,說道:“商捕頭,這樁案子你和謝熙牽頭,負責走訪三塘街,有什麽情況及時稟報。”
“是。”商瀾有些頭大,但又不得不應下。
從宋春的小書房出來,商瀾歎了口氣,說道:“又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謝熙道:“不是乞丐 就是光棍,要不是 就下人, 就算破不了也沒啥。”
商瀾瞪了他一眼,“將來有一日,你和蕭大人一起掉到河裏,我難道 就因為他是三品,你是個捕頭 就放棄你嗎?”
“哈哈哈……”謝熙尷尬地笑了幾聲,強辯道,“那也是人之常情嘛。”畢竟,他已經對商瀾那麽做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