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各懷鬼胎
此時,她已完全褪去往日的粗暴,變成了小鳥倚人般的妻。
他胸中忽湧動出一種莫名的自卑,說:“唉,我離了你,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她說:“你怎麽了?”
他於是唉聲歎氣:“本來想做一個大生意,能多賺些錢的,誰知道賠了個一幹二淨。”
“哦!”她低歎:“是資金周轉困難嗎?”
他說:“也不是。唉,總而言之是我命氣不好,可能我離了你就不會太順。”
“唉,咱們的錢還不夠花嗎?你為什麽要出去那麽拚命呢?要知道,現在家裏的存款,可是我們幾輩子都花不盡的。”
“嗬,親愛的,”他笑了,在她身邊坐下來,說:“我不是想給你多賺些?怎麽,你嫌錢多紮手嗎?”
“但是,我隻是好心疼你。”
她的眼裏盈盈然射出悲哀的光,卻似溫熱的手撲向了他,令他竟有了戲劇般深深的感動。
接下來,又在戲劇般刻意的表演之中,他忽然伸手拿掉她手中的針錢,去捕捉她的雙臂。他想看看她到底究竟想做些什麽。
這時,他發現她的臉上竟化了濃濃的妝容。
眉毛似乎比以前更加黑細,雙唇塗得猩紅。頰上的白粉雖然厚重,可難以遮掩那日益明顯的皺紋。這一日比一日蒼老的麵容真地是無法和那張清新自然不施粉黛的臉龐相比,這時才覺得有好長時間沒有去看她了。
最大的原因是害怕。
自己從小就喜歡以麵觀人。一臉真誠的感覺會帶給自己愉悅,期瞞奸詐的人相會讓自己討厭。而自己偏偏娶了一個長相奸詐的女人為妻,於是自己也偷偷地把那張臉披在自己真實的臉龐上麵,從而變成了兩麵人。
他不由自主地繼續織造那張臉,但不知是側重左麵,是右麵,是裏麵還是外麵。
“親愛的,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他慢慢把手伸過去,想去拿掉她手中的針錢。她不自禁地一抖,細針刺進了手肚上,眨眼血便湧流出來,滴在襯衣上,變成了一朵小紅花。
可他絲毫沒有發覺,隻是幹脆利索地奪去了她手中的針錢,把她強行拉在懷裏。,
他再次想到底看一看她心裏想些什麽。
他的頭象小山一樣倒下去深埋住了她,令她無法抗拒。
那熟悉的煙草味從他口裏點點滲入到她的心脾,竟不由湧起了千仇大恨,一時苦痛難忍。
她的雙眼痛得漸趨朦朧起來,瞬間又變得清晰,那過往的欺騙與戲弄般的醉言醉語,一幕幕,一波波在眼前不停閃現——
“我現在都笑出了眼淚。親愛的,讓我今天把全部的實話都掏給你聽一聽好嗎?以前,我在沒有認識你之前愛上了一個人,我這輩子最愛的第一個人。那時候,我的心裏頭隻有一個我,我全心全意地愛著她。可是後來,貧窮和困苦圍繞著我,使我慢慢地開始變得畸形。我在萬分複雜的社會上為了生存,學會了製造虛假和偽裝。這輩子在遇上你的時刻,我的這種本事發揮到了極致。而也在同一時間,我的心裏產生了第二個我。老實說,親愛的,我一點兒也不愛你。但是為了得到富貴,我強迫我自己在你麵前不停地撒謊,以此來得我想要得到的一切。而最後的結果是:我逼死了我最愛的那個人。為了安撫第一個我,第二個我拚命地工作。我企圖讓金錢籠罩著忘掉一切。這個我做得成不成功?你也看到了。它終於使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但是第一個我並未有完全死去。在第二個我日益強大的日子中,反而給它創造了很好的條件,從而讓它有能力再次滋長。於是,當我遇見和我第一個所愛的人一樣的人時候,它終於破土而出。親愛的,誰都無法抵擋它。連我自己都沒有辦法。我不能抗拒我自己。我可以欺騙任何人,我可以在所有人麵前刷著二皮臉裝下去,但我唯一不能欺騙的,是我自己。”
……
她在心中不停地冷笑了。然而,卻伸出手去撫摸丈夫的臉。那被針刺破的心在淌著血,在那張日思夜想,日仇夜恨的臉上由弱漸強地劃出了斑斑一道又一道濃濃的血痕。
“親愛的,”她推開了他,說:“到我們的新居去吧,我會給你一個讓你終生難忘的晚上,就象我們的第一次一樣。”
“你又買新房了嗎?”
“是的,你想不到它有多麽漂亮,那是我為你準備的禮物。”
“哦,我們現在就去吧。”
“不,到晚上。”
一向以精明著稱於世的傅留雲感動於妻子的寬容,卻絲毫不知自己已落入到她那精心布置已久的圈套。麵對偽裝得如此博大的胸懷,他一時竟有些羞慚,因此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舉動,來配合她對他落難時的收留。
而她在對他進行那一場空前絕後的報複之前還和他共同消費了一個浪漫的燭光晚餐。
在一家豪華的飯廳裏,於藍為她終於回歸的丈夫布置了一個很特殊的宴席。桌上,布滿了傅留雲平時最愛吃的飯菜。於藍親自捧杯敬酒,為她夾菜助興。喝到酣處,於藍突然滅了燈。片刻的寧靜之後,黑漆漆的屋裏突然亮起一盞紅色的蠟燭。
小小的火苗跳躍著於藍毅然繃緊了的臉龐,在火光中她的表情透出了嚴峻。傅留雲喝了兩杯酒,悄然欲醉,伸手想去拉她,她卻又一次掙脫了。
在嘩悠悠歡快的倒酒聲中,她紅熱了臉,以杯代手,麵對丈夫今日裏自己渴盼已久來到的親昵,她沒有表現出和電話中一樣的激動,此時反倒十分安靜。
幽暗的空間,閃爍著一點星火,冷靜中透著隱隱可怕幾許,然而不忘依舊溫柔地傳遞那綿綿細語:“親愛的,等到晚上,好嗎?”其穩重平淡,實是匪夷所思。
傅留雲卻於蠟燭微弱的螢光之下狂飲。杯酒交晃,頃刻之間眼前竟一下子恍惚起來,疑心身處夢境。
自從受任接管澤潤園以來,他的生命裏就不再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