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虛偽的表演
寧靜而又飄蕩著無限歡鬱的夜晩,夾著數不清的幽緒。
那麽明亮的華燈,卻照不出二人胸前小小卻深如井水的世界。
兩個人在鋪著高檔紅酒和美味佳肴的席前共餐。
明如秋水的雙眼綻滿了清笑,剛毅直率的嘴唇蕩漾著驕人的狂傲。
她在向他好好展示自己的平安和健康,他也在向她頻告自己的成功。頻繁的杯酒觸碰,撞擊出幸福的火焰,卻把各自一腔難言的苦悶重重地灑在無言的桌麵。
重新歸聚的時刻,竟是那樣的難舍難分。再不想放手,恰似生離死別,凶狠的纏綿超越以往任何。似將滾落到盡頭的江水,由於堅石的抵擋,才發出洶湧的波浪。如快要落山的夕陽,因為大海的即將吞沒,卻非要煥出萬道霞光。
她是他最珍貴的寶貝,自己盡管身無分文,卻竭力為她創造奢侈的華貴。
他每天都在努力的奔走之中奮進,然而事情卻是這樣的不盡人意。生意上的周轉遭到一次次碰壁。特別是資金,在和楊少的交接之中,說好了要周濟於他,誰知他最近卻受到母親的牽責。
借款遲遲不能到位。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電話中緊迫催促,卻又在對方一次又一次同情焦急的心情中倉惶等待。落迫街頭的夜晚,拉長著他失望的身影。而強顏歡笑把她緊緊抱在懷中的沉默時刻,他會悄然把一切難言的愁思凝結在眉頭,並且暗暗糾緊著胸堂:也許我命該如此,我可能觸犯了神靈。
而她的惶恐比他來得更加凶猛。有好幾次的昏噩之中,她已經迷失了東西南北。平日裏最愛照鏡子,看那嬌麗的容顏。如今卻最怕,怕得要命。害怕看到有一日將要長滿紅斑的臉。
他是她最想念的尊神,靠在白色的被靠上,時刻在凝神諦聽他的歸來。然而當那熟悉的腳步響起在耳側,卻死死地攥緊了被子,胸口跳得象奔跑的小兔。
如臨大敵。
“今天我真是幸運。那邊的酒店好合適,四十萬,我準備盤下它了,好不劃算的買賣。
“那麽貴!”
“你知道什麽!七八百平米,五十八個空調,還有地下室,我正在盤算做它個地下賭場。”
“那個,最好別做,犯法。“
她連一點勸告的力氣都沒有了,柔軟得象無力萎縮的秋虅。而他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繼續侃侃而談:“什麽違法不違法,我讓它違法,它就違法。我讓它不違法,它就不違法。哈哈哈!”
他忽然爆出一陣歡笑,可是突然低頭,卻發覺她在懷裏變得十分不高興起來。
“怎麽了,你耽心我嗎?”
“不。”她低吟了一聲,忽然將身子別過去,再不說話。
他立刻殷勤大獻,捶捶胳膊撓撓腿,想博她一笑,不料她緊鎖眉頭,卻似有無限的深愁。
“算了。“他在極度的忐忑中拍了拍床板,繼續編造自己的謊言:“算了,賭場不做了,還是隻做老本行的好。你說呢?親愛的。”
“我沒有權力阻止你,親愛的。因為我是這樣地沒有用,我根本幫不了你任何。我不象她,她是那樣有魄力,誰都怕她,她才是真正的女中豪傑。”
“哦,你很崇拜她嗎?”
“是的。”她的身子窩在床邊,不知為什麽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可是,”他搬過了她的身子,看著她說:“我怎麽偏偏就不喜歡她。”
“為什麽會選擇我呢?”她忽然痛楚萬分,心如刀割。
“愛一個人不需要任何理由,我最崇拜的,一直都是這句話。”
“但是,如果我要理由呢?”
“那理由隻有一個。”
“是什麽?”
“上帝的安排”
深陷於命運的泥沼之中,早已對上帝絕望到了極點,卻又始終堅信他最昂貴的施舍。就象是無比虔誠的聖壇教徒,雖死,卻也抱著對主的無限感念。因此無論遭受什麽不測,將毫無怨言。
彼此自為牢不可破的隱瞞堅守時時麵臨嚴峻的考驗,而不能靜下心來仔細研究它的長久。於是必然有一天,那水做的臉譜縱然再怎麽深不可測,也一定會遭到敗露。
她知道他的陰謀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她走到門口,恍惚聽到他在跟一個人大聲說了四個字:“還沒有到嗎!”然後那出聲就小起來。再聽,竟不知說些什麽,突地就遠去了。
海棠狐疑,急忙啟門。在窄窄的門縫中,她望見傅留雲匆匆向樓梯口拐走,那忙急的身影將他整個人籠罩在一層神秘莫測之中。海棠想了想,就掩了門,悄悄跟了上去。
傅留雲腳步飛快,一開始沒有坐電梯,沿著側邊的樓梯走,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海棠在樓上,他在樓下。
起初海棠聽得不太真切,抱著手腳,緊跟了幾層。漸漸地,傅留雲的腳步放慢下來,但是說話的語氣卻越來越快,最後竟停在那裏。這樣下來,傅留雲和揚少的談話內容讓海棠截聽了個一清二楚。
隻聽傅留雲說:“我都快急瘋了,你知道嗎?你媽怎麽回事?兄弟,行行好吧,我現在身上隻剩下一百多塊了!”
海棠開始是把耳朵貼下去聽的,到後來大吃一驚。再後來身子就軟了,慢慢癱倒在樓道裏。
寂靜的樓道中空無一人。
黑暗中,天意冷冷,正把那落難人的語言一點一點無情往身邊吹送。
“盡快一點好嗎?兄弟,現在隻有你能救我。我一切希望全在你的身上。先給我一萬,五千也行。救救急!海棠還在醫院裏,你不能看著我這樣出醜……什麽?不!好兄弟,別這樣打擊我好不好!我快要崩潰了,不然的話,我親自去跟她說,好麽?我跟你媽下保證書。……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我覺得能行……唉,快一點,好嗎?一定要快一點。”
蘇海棠靜靜地將身子癱坐在樓道上,在心底裏感受到了那大理石麵子帶給她全身心的徹底瘋狂與冰涼。
她聽著傅留雲無比倉惶的腳步和同樣無比倉惶的聲音漸漸遠去,在那瞬然間就跌入了比先前更深一層的黑獄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