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識不識趣
車跟了過來。
“海棠,上車,我送你。”他的語氣隨意地象是什麽都從來沒有發生過。
海棠忽然低下頭,默然問道:“是你給我的胸針嗎?”
他低低嗯了一聲,手裏又開出了花。
海棠說:“你不該給我的。”
他沉思了一會兒,說:“我喜歡給誰就給誰。”
海棠說:“你不怕嗎?”
他輕鬆地笑了一下,說:“我怕過什麽,怕我就不做。”
海棠別著臉說:“你不怕劉經理嗎?還有那個……寶如?”
傅留雲嗬了一聲,忽然間大笑,說:“你是不是準備記一輩子啊?來,”就開了車門,柔聲說:“上車吧,別氣了,我好好給你講個笑話聽。”
海棠轉過身來,就把那個胸針遞了過去,冷然說道:“我不要,你拿走吧。”說完就走。傅留雲愣住了,見她要走,崩下臉大斥了一聲:“站住!”
她停下了。
傅留雲慢慢走下車來,握著胸針停在她身後,說: “你,真地這麽不識趣?”
海棠站在燈下,並不回頭,說:“我怎麽不識趣了?”
傅留雲發出一聲冷笑,說:“我傅留雲送東西還從來沒有落空過。我愛送誰就送誰,誰管得著?你用得著這樣害怕嗎?”
海棠也發出一聲冷笑,說:“我怕什麽,隻是沒來由要這東西,我實在想不明白,憑什麽?”
“憑我高興!”傅留雲大聲說,海棠嚇了一跳。傅留雲又說:“怎麽?不允許嗎?國家明文規定嗎?”
海棠真地怕了。
傅留雲忽然把胸針送到她手中,說:“收了吧。”海棠固執地一甩手,說:“我不要。”就要走,剛走出兩步,傅留雲大怒,抓起胸針就摔在地上,竟然罵了一句:“不要快滾!”說完大步走上去,“誇”一聲關了車門。
海棠見他這樣,竟回頭彎腰拾起胸針,看那針上一顆環心已斷了。傅留雲回頭看她站在溫柔的紅光之下,恍若彩霞仙子,手中又拿著胸針,不由心花怒放,隻當她回心轉意,忙開了車門,喊:“哎,上車。”可是海棠理都不理他,回頭卻一個人走了。
又不知走過了多少大街小巷,最後才回到宿舍。拿出了自己最珍愛的一個荷包,海棠小心把那胸針藏了進去。一晚未曾合一眼,千思萬想,不禁為他潸然淚下。
次日,又是一個難耐的下午來到的時候,傅留雲終於跨進了闊別已久的水雲閣。一種神秘莫測的神情讓海棠深感意外。掐準了下班的時間,傅留雲便狠狠地和海棠聊了一會兒。奇怪的是,海棠那天的心情非常愉快,絲毫沒有冷落他,二人談得很開心,竟有一種相見恨晚的知音之情。
“海棠,來了多長時間了?”
海棠看了他一眼,回:“兩個多月了,傅總。”
“感覺怎樣?”
“這裏很好,就象到了自己的家一樣。”
“我們的夥食還算可以吧?”
“不是可以,真地太好了。”
“累吧?”“我沒有感覺到累。我在家收麥子的時候,那活兒才叫累。打個比方說,現在我覺得就象在小河邊玩水一樣。”
“是嗎?那你真是一個能幹的好勞力啊!好好幹,海棠,我會給你漲工資的。”
他愛憐的目光一直溫和地追逐她,就連從口袋裏取出一支香煙來享用的時候,也是笑吟吟地看著她,和她逗著話:“海棠,你對我們這裏有什麽意見沒有,給我提一下。”
“要說意見嘛,別的沒有,隻有一條。”
“哦?什麽?說出來聽聽。”
“咱們內部工人飯食太奢侈了,很多人都消受不了那麽多,結果都被扔掉。我覺得這真是一筆不小的浪費。”
“這個我倒沒在意,不過這個問題恐怕連我這個老板也解決不了。”
“為什麽?”
“我傅留雲向來都是以大方著稱。我寧願讓大家說我浪費,也不願讓人家說我摳門。”
“傅總,你這樣做,如果在我們家鄉,你倒是能讓別人送給你一個很好聽的綽號。”
“什麽綽號?”
“敗家仔呀!”
“哈哈!”傅留雲爽朗地笑起來,這笑聲平日裏隻有在客人飯桌上才能聽到,可是現在卻被海棠帶進了屋子裏。
“我早知道你是最大方的,不然的話劉經理的房子怎麽能買得到呢?蓓姐不止一次地說你是他的大恩人。”
“是麽?”他不看她了,然而話還依舊在繼續:“其實你不知道,我不僅是對她,我對很多人都是這樣,包括——”他忽然摸一摸口袋,自語道:“哎呀,火機忘哪了?”扭頭便喊:“常玲!去,把常玲給我叫進來,順便拿隻火機。我火機弄哪兒去了?”
話音剛落不久,門外就進來一個人,杏眼柳眉,正是二樓領班常玲。她操一口標準的京口普通話:“傅總,你要火機嗎?”
“給我點支煙,這根兒沒滋味了,我得換一根兒。”傅留雲把一支香煙以漂亮的姿態伸在了常玲的跟前,還抬眼看了看她。
“沒問題。”常玲立刻撥亮了火機,那小小的火苗一下就竄了起來。
“近點。”他說。火苗竄動了一下,可是他把煙噙在了嘴上。
“近點,再近點。”
“哎呀……傅總。”常玲想笑,但忍住了。終於,那煙霧繚繞起來,火苗也很自然地熄掉,可他卻連連咳了起來。
“傅總,小妹勸你幾句。煙可不是個好東西,當心傷身體。”常玲說。
“唉,沒辦法,你看我是戒不掉了。嗬嗬……”說著又嗽起來,這回竟指指後背:“捶一下,好妹妹,我快死了。”旁邊的人已然笑起來,可是海棠的臉早已變得刷白。她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推開門走出去,走掉,很快地走掉,因為她是無論如何再也不想看見他了。
長長的走廊裏已關了燈,黑洞洞空寂無一人。她默默走在這孤獨的地方。走廊的盡頭,是扇亮著白晝的窗。傅留雲的笑容在窗上若隱若現,他在用另一種方法折磨她,逼她,這個男人,徹底看穿了她,摸透了他,於是便用一種最殘酷的刑具來對付她。他讓她不得不去感受他的卑鄙和聰明,他讓她不得不去感受枷鎖穿在心口撕心裂骨般的疼痛……好痛……好痛……
再來時已換了另一種臉色。傅留雲的微笑隻能喚起她冷漠的表情,她以這樣的姿態回複已經嚴重傷害她的心的人。
“對不起,我的事情我自己做,用不著任何人來幫我。”
“你不怕晚上天天都坐底兒?”
“你安排的宿舍這麽近,我怕什麽?”
“海棠,我隻是看你可憐。”
“我有兩隻手,用得著別人可憐嗎?你為什麽單單可憐我?”
“這用得著解釋嗎!”他驀然大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