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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結局篇之4

  “陪我走走,這園子風景尚可。”他執起她的手,兩人下了石舫,沿著湖邊一路走著。


  “朕要走了,本想多騙你兩天,可建業有急報,不得不離開,”司馬弘目光清朗,不見平日的戲謔笑容,對她說:“走之前,有幾樣物事給你。”


  第一件,是一方紫玉鸞紋篆章。


  “這個我知道,寫完書法或是畫完畫後要用朱砂蓋的印!我想要一個這樣的印章許久了,隻是上麵的字我看不懂……”


  “以後你會懂的。”他微笑,“很喜歡?看來朕送對了。”


  第二件,是他懷裏的小貴子。


  “送出去的禮物我怎麽好意思收回?”阿一道。


  “等你教會它一句別的什麽話,就讓人把它送回來給朕,明白了?”司馬弘道:“多喂它兩顆粟,見不到它,朕會少記掛你一些。”


  “可見到它,不就等於被皇上天天罵我小笨蛋?”阿一不滿地嘀咕道。


  司馬弘笑,一指戳向她眉心,“你呀,該聰明時笨,該笨時聰明!”


  白月漸沉,侍衛上前提醒司馬弘離開時在司馬弘耳邊說了句什麽,他皺了皺眉,隨即又回複了一臉的平靜。


  褐色的兩駕馬車前,司馬弘靜靜地看著阿一,道:


  “阿一,不要無條件地對別人好,懂嗎?”


  “也不要再哭了,覺得孤單了,要記得還有小貴子。”


  看著司馬弘上了馬車絕塵而去,阿一怔立原地,金粟園的總管司馬盛從暗處走出來,對阿一躬身行禮道:

  “蘭姑娘,屬下司馬盛,皇上走之前囑托過小的要好好替蘭姑娘管理這園子。”


  金粟園,就是司馬弘留給她的第三件禮物,司馬盛見阿一一臉猶豫和急於推托的神色,開口說道:


  “皇上說了,若是姑娘不想接受的話,就請姑娘到柴房去見一個人,皇上說姑娘隻要見了,便會心甘情願做這金粟園的主人的。”


  柴房門被打開,幹草堆上躺著一個病得昏昏沉沉臉色發黑的人,右邊衣袖裏空空蕩蕩的。


  不是誰,正是那個阿一遍尋不見的人,阿逵。


  阿一心裏暗歎一聲,司馬弘對她好,每一步都算得如此之準,讓人避無可避。


  她急著想走,因為一想到景淵發現自己不見了一定會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她就片刻逗留不得,可見阿逵這般模樣,一時間又猶豫了,想了想,終於拿定了主意,對司馬盛說:


  “大叔,請你把他安置到客房裏,去找一位大夫來看看他,我還有點事,半個時辰後再回來看他。”說著便急急忙忙地向大門走去,司馬盛反應極快地讓人去準備馬車,阿一趕回青鸞大街時人潮早已散去,四處一片寂寞冷清,孤伶伶的幾盞燈無精打采地懸掛在街邊,阿一能想象到景淵或是一臉勃然大怒或是冷漠譏誚的神色,當下加快腳步,飛奔至老榆樹下。


  沒有人,自然沒有景淵的盛怒或其他。不知怎的,一路上懸著的心好不容易放下來,又漸漸沉下去了。她從青鸞大街的這頭一直找到那頭,來來回回了幾趟,都見不到景淵的身影。


  他沒有等她,或許找過了,但是沒有等她。


  想想也是,她不告而別,他為什麽要等她?依他的性子也該生氣地早早離開了吧……


  阿一坐在老榆樹下,抱著膝,靜靜地坐著,直到天邊開始泛魚肚白。一陣依舊沁涼的風吹過,阿一吸了吸鼻子,站起來轉身對等候已久的車夫笑了笑,重新上了馬車,回金粟園。


  阿逵依舊昏迷不醒,大夫來過說是染了風寒,開好方子後說是無甚大礙,隻要高熱一退就會醒來,阿一讓人打了熱水,擰好帕子給他擦幹淨臉上的塵垢,還是那般粗獷爽朗的五官,隻是眉頭深深擰著,像個打不開的結。


  空蕩蕩的右臂袖子,讓阿一心酸。


  想起過去的種種,阿一無奈地歎口氣,放下帕子走出了房門。司馬盛在門外候著,阿一對他說:

  “我要先回書院,大叔,麻煩你好好照看他,他醒來後不要告訴他我見過他……”


  “蘭主子可以叫我司馬總管,或直呼其名司馬盛。”司馬盛糾正她,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她,“主子的故人是金粟園買來的家奴,主子自然明白屬下意思的。”


  她不好意思起來,點點頭“嗯”了一聲。司馬弘每一步都算好了,她就連拒絕都是多餘的,暫且應下,徐圖後計吧。


  就這樣,她懷著複雜莫名的心情回到了書院。


  那樣氣派的馬車,如此眩目的衣裙,秀雅而不失明媚的五官襯著鬆散慵懶的發髻,懷裏抱著一個精美異常的鳥籠子,雖是一臉倦容,卻仍在書院引起了一陣騷動。


  這是那個把頭發胡亂綁成一團穿著老大娘才穿對襟衫子在廚房手持菜刀揮動鍋鏟的棄婦阿一?許仲文和孟東來看得眼睛發直,其中一個喃喃道:


  “那該死的方旭,說什麽生病了告假半月,我看他回來後不悔死才怪——早知道是這般可人兒,當初幹脆把她帶回家算了……”


  “你傻呀,人是有夫之婦!”許仲文一手肘拱過去。


  “玄林院那位不是不認賬嘛!鳳城從不歧視寡婦……而且你昨晚不是都看到了嗎,那位竟然進了風月裏弄!”孟東來反駁道。


  阿一不顧他們的竊竊私語,對他們禮貌地笑了笑,就往玄林院景淵住的廂房而去。


  推開廂房的門,裏麵安安靜靜的,凳子椅子擺放整齊,繞過屏風,他的床鋪枕席規規整整,仿佛許久沒人動過一樣。這時正好負責灑掃的童子提著水走了進來,阿一問他:


  “景……夫子他還沒回來嗎?”


  “沒有。今天的課都沒來,剛剛到玄林院學畫的學子們都在埋怨撒氣呢!”那童子拿起掃帚正要掃地,阿一笑眯眯地拿過他的掃帚,說:


  “姐姐幫你掃,來,告訴姐姐,你知不知道景夫子他究竟去哪裏了?”


  那童子撓撓頭,想了想,“剛才他們好像跟熊管事說什麽景夫子流連風月裏弄才缺的課……我好奇地問他們風月裏弄是什麽地方,他們都瞪我說那不是小孩子該知道的地方。你知道風月裏弄嗎?”


  阿一也茫茫然地搖頭說不知道,苦惱了好一陣子,便轉身大步走向知書堂去找許仲文他們,還沒找到人就被熊老頭逮住罵了一通,說她曠工,她隻好鬱悶不已地回房去換過衣服再到頤福堂做事。


  “陳叔,風月裏弄是什麽地方?”她一邊捧著碗放到櫃子裏一邊問經過她身邊的陳老三。


  陳老三狹促地笑了幾聲,道:“不就是男人都喜歡去的風月場所?!”


  “風月場所是什麽?吹風看月亮的地方?”


  不止是陳老三,當時在廚房的人都笑了,陳老三邊笑邊對阿一說道:


  “你真是……我還從未聽過有人這般解釋,妓院,是妓院你懂不懂?!”


  阿一一下子懵了,手中的碗嘩啦啦地掉落在地,旁人驚叫跳腳,而她僵直了身子半點反應全無。


  這個晚上,景淵依舊沒有回來。


  司馬盛派人到書院傳話給她,說是阿逵醒了,不過按她的吩咐沒跟他提起她,隻問她要不要下山到金粟園看一看,阿一說不必了。


  這個晚上,她在景淵房中一直等,然而無果。


  第二天,她無精打采地到頤福堂做事,無精打采地用膳,無精打采地喂小貴子……


  黃昏日落,她帶著小貴子到射箭場,抓起一把粟調弄著小貴子,一邊教它說:


  “床前明月光,疑是一碗湯。”


  “阿一小笨蛋,阿一小笨蛋!”


  “喂,你聽不懂人話啊?!”阿一怒了,把粟往它嘴裏塞,道:


  “再來,舉頭望明月,低頭喝光光!”


  “阿一小笨蛋,阿一小笨蛋!”


  阿一徹底火了,手中的粟給它來了個“暴雨梨花針”,罵道:


  “你就是隻笨鳥!除了那一句還敢不敢有別的?!”


  小貴子哼哼唧唧的,不可一世地睨著她,她惱羞成怒,站起來就像把這破 鳥來個慘絕人寰的遺棄,就在她剛轉身那一瞬,該死的小貴子又見風使舵地說了一句:

  “阿一對不起,阿一對不起!”


  阿一的腳步硬生生地刹住,聽著小貴子重複地說著這一句:

  “阿一對不起,阿一對不起……”


  鼻子一酸,眼淚差些要掉下來,司馬弘他把小貴子還給自己,大概就是想讓自己聽到這一句話吧。可是現在說對不起還有意義嗎?


  景淵他,再也不會把自己放在心上,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道無情,如今這局麵如何是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酸楚,拎起小貴子,步履沉重地離開了射箭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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