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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結局篇之2

  “放開我,痛……”她掙紮的動作越大,他便越用力,一直帶著她走了好半裏路才放開她。


  “你這是在幹什麽!”她氣憤而委屈地瞪著他。


  “你說呢?”他涼涼地笑著,桃花眼眯了起來,“招惹了我,還敢去招惹別人?”


  “他是看我不開心,才帶我來這裏的。”阿一知道再忘了過去的景淵,發怒的前兆都是如出一轍的,於是連忙解釋道。


  景淵冷哼一聲繼續往前走,阿一鬱悶地在他身後跟著,低著頭走路,冷不防他一下子頓住腳步,她就避無可避地撞上了他的後背。


  “笨蛋!”景淵低聲罵了一句,把她拉到身旁,“誰讓你跟在後邊了?”


  你凶神惡煞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誰敢走在你旁邊?阿一想,走著走著,忽然聽到景淵問道:

  “昨天很忙?”


  “不算很忙,我……以為你不願見到我……”


  “我說想見你了嗎?”


  “沒有……”


  “那就是自作多情。”


  好好好,就算是自作多情好了,阿一暗暗歎了口氣,開始加倍地懷念以前那個同樣冷冰冰但是用盡手段寵著自己的景淵,現在身旁的人就像幾年前剛到蘭陵時見到的景淵一樣,冷漠而心思詭變難以捉摸。


  “我們這是去哪裏?太陽快要下山了。”


  “隻管跟著就好,反正就算抓你去人販子市場,一時半會也賣不出去。”


  阿一挫敗異常,幹脆不說話,跟著景淵一直走到了山腳的村子裏,隨著他上了一輛馬車,見她一臉的不情願,他稍稍斂起了冷臉,說道:

  “鳳城今夜有廟會。”


  阿一眼睛一瞬亮了亮,卻又馬上很乖巧地垂下眼簾,不去看坐在自己對麵的景淵,景淵也一臉的無所謂,半閉著眼睛神情閑暇地小憩,暮春的風從車窗吹入,熏人心懷,他玉潤生輝的臉龐上一綹發絲輕揚,眉目舒展,少了從前的戾氣和桀驁,多了幾分讓人想要接近的溫暖,阿一怔怔地看得出神,腦中忽地跳出一句戲詞來:


  韶華常在,明年依舊,相與笑春風……


  馬車很快便到了鳳城的府衙大街,在街口處停了下來,景淵一掀衣袍跳下了車,回身對阿一伸出了手,阿一搭著他的手下了車,腳一沾地,景淵便輕輕收回了手,道:


  “走吧。”


  心頭難免的一陣失落。她悶悶不樂地隨景淵走入了一家衣坊,衣坊主是位半老徐娘,滿臉堆笑地走上來招呼、介紹,景淵微微皺眉,似是不喜聒噪,看了布料和款式,問了價錢,便指著其中一套道:


  “就這套吧。”那是一套互染成淡紫深到桃紅的襦裙,蔥白抹胸,衣袖是當下窄臂荷葉袖,印染了大片斑斕薔薇,腰身用淡紫的衣帶束著,下裙是由淺到深的粉色,同樣有大片的薔薇花,罩著淡淡的一層香羅紗,在一大堆衣服中甚是不俗。


  衣坊主連忙喊來丫頭帶阿一去換衣服。


  阿一換好衣服出來時,一頭黑發被梳成了倭墮髻,露出姣好的臉龐,額頭光潔飽滿,黛眉濃淡相宜,黑白分明的眸子眼波如秋水般明淨清澈,秀氣的鼻子下櫻唇豐潤,泛著蘋果般的粉色光澤。不施脂粉,天然雕飾,就那麽幹幹淨淨神色淡然地站在景淵麵前。


  見景淵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發髻上,她嘴唇動了動,說:

  “我不喜歡別人叫我姑娘,我已經嫁人了,自然要梳發髻。”


  “夫人天生麗質,很少人梳這種發髻能這麽好看的,公子端的好福氣。”坊主笑著說道。


  景淵揚揚眉,沒說什麽,放下一大錠銀子給態度極其和藹可親的坊主手裏,然後帶著阿一走出了衣坊。走了兩步,停住腳步回身看阿一,目光掃過她胸前的大片白膩,在斜眼看了看熱鬧的大街上來來往往的女子,發現她這樣穿也沒什麽不妥,因為鳳城的女子暮春時節都喜歡這樣穿,可是自己為什麽總覺得哪裏不對呢?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道:

  “笑一笑。”


  阿一直直的迎上他的目光,伸出自己的右手,道:“牽著我的手,我便笑給你看。”


  小氣的女人,還在為剛才下車的那個小動作耿耿於懷。


  “隨你的便。”景淵眉毛打結,幹脆轉過身去往前走不理她,“不笑的女人會老得快很多,原來你不曉得。”


  阿一氣得直跺腳,卻又舍不得不追上去,憤憤不平地揪住他的一小片衣袖,道:


  “景淵,我們是夫妻!”


  “你不說誰會看得出來?哦,不對,你說了恐怕也沒有人相信。”他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你看看誰家的神仙眷屬會擺著一張不會笑的刻版臉?”


  “我笑不出來!”她狠狠不已地說。


  “在果園我見你笑得很歡,一派天真爛漫很好騙的樣子。”景淵冷哼一聲道:“換成是我就笑不出來了,爬牆也爬得太明顯了吧!”


  “爬牆?我沒有啊,”阿一小聲爭辯道:“人家爬樹而已……”


  此時他們走到鳳城的青鸞大街,整條街兩邊鋪子都明燈高懸,街心有一狀元牌匾,牌匾前的空地上搭好了偌大的兩處台子,其中一座台上兩邊放了用燈做成的柱狀木梁,光如白晝,有人穿著諸王公子、宮娥僚屬等服飾,手持各種明燈,在台上模擬貴族巡遊,煙霧繚繞中更見明燈之璀璨,街上人頭攢動,盛況無前。


  阿一那句話就這樣被鼎沸的人聲所淹沒,不過她的失落感很快就被新奇、驚訝、喜悅所代替,街道兩旁許多小吃攤子,賣各式煎餅甜餅的,賣熱騰騰的餛飩和荷葉糕的,賣糖人麵人的……數不勝數;最吸引人的是就連平日難得一見的皮影戲啊滑稽戲啊迎神戲啊什麽都有。


  阿一興奮得揪住景淵的袖子用力地扯啊扯,“你看你看,那邊的台上挑著擔子賣西瓜的家夥好好笑啊,西瓜賣不出去還自己踩到自己扔的瓜皮,哈哈哈,滑稽死了……”


  “我們走快點,那邊在演漢宮秋,王昭君那段琵琶曲很好聽的……”


  “還有還有,有人在賣藝,不知道有沒有心口碎大石看啊……”


  還沒說完,嘴裏就被塞進一團熱乎乎的東西害得她差點燙到舌頭,那股荷葉的清香味道卻讓她無論如何也舍不得吐掉,她囫圇吞下聲音不清地對景淵說:


  “你還記得我喜歡吃荷葉糕?”


  “誰記得你愛吃什麽?看著順手,又便宜才買的。沒吃晚飯都不餓,莫非你可以辟穀?”


  阿一懶得計較他的話是嘲諷還是關心,指著斜對麵的食攤說:


  “我還要吃羊肉串!”


  見景淵不為所動,她的目光表情隨即變得可憐兮兮的,像幹癟的苦瓜一樣,景淵心裏暗歎,道:


  “笑一個?”


  阿一馬上燦爛之極地一笑,把能開的花都開盡了。


  景淵嘴角微 抽,目光盯了盯她抓住他衣袖的手,她立刻乖乖放開。


  看著他擠入羊肉攤子的人群中,不多時捂著口鼻一臉嫌惡地抓著三根羊肉串回來,阿一心滿意足地拿過,遞過一根給他,見他避之不及,不由惋惜道:


  “沒口福。羊全身是寶,羊雜可以煮湯,羊肉不用說啦,就連羊奶也好喝得很……”


  某人再也忍受不住,主動揪起她某隻衣袖,扯著她遠遠離開那腥臊的羊肉攤子。


  阿一吃完羊肉,又喝了一碗酸辣湯,吃了三個湯團,半是哄半是騙讓景淵皺著眉吃下一塊燈盞糕和魚麵餅,走到皮影戲台前時一回頭瞅見不遠處有賣糖人的,想都不想就往前走去,頭也不回地說:


  “等等我,我去買點東西。”


  她花盡了自己僅有的幾枚銅錢買了兩根糖人跑回來,興衝衝地笑著對景淵說:

  “你看,我竟然又買到了壽星公和壽桃!呶,給你!”她把那偌大的壽桃遞給景淵,景淵看見那飽滿的桃子卻無端心煩,不知怎的又想起黃昏時桃園裏阿一手裏拿著的那個被人咬過一口的桃子,悶聲道:


  “我不要。”說著便轉身看向皮影戲台不再看她。


  阿一身子僵直,腳步像被釘住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手中的糖人,想起那一年同樣熱鬧的大街上熙攘的人群中,他把老頭壽星塞給她,要了那根壽桃,對她說:


  我老了,大概也跟我叔公一個模樣……


  不許吃……


  當時不懂的那些弦外之音,後來她都懂了,可是如今再也無法重演。


  這個人,依舊站在她身旁,她卻再也闖不進去他的心裏。


  她暗暗歎了一口氣,走上前,剛想收起自己一臉的落寞傷心扯他的衣袖對他厚臉皮地笑笑時,忽然聽得看皮影戲的人群中有人奇怪道:


  “聽說那蘭陵侯生平好色好玩樂,浪蕩不羈,風流成性,怎地這皮影戲演的居然就是這蘭陵侯?”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蘭陵侯啊到了自己的封地後,雖說蓄養美姬無數,可不僅沒在蘭陵犯下什麽惡行,反而廢除了蘭陵的河神祭,禁止了人祭,而且親自帶領府兵殫精竭慮三月,捕殺黿鼉,據說還因此身負重傷,當地百姓感激萬分……”


  “不對不對,”有人指著皮影戲台上小人兒道:“這戲裏說的分明就是蘭陵侯最愛的女人意外葬身於江水之中,屍身遍尋不到,疑是被黿鼉吞食,蘭陵侯傷心憤怒之極才連命都不要一般去捕殺黿鼉……”


  阿一伸出去的手頓住,抬頭看向皮影戲台,看著看著那些小人兒越來越模糊,不知何時,她已經是滿臉淚水。


  她伸手去拭淚,忽然被人抓住自己的手,景淵見她這般模樣,擔心而疑惑地問:

  “你這是為何?”低頭看看她緊抓在另一隻手裏的糖人,不由皺眉道:“這糖人我不要你便哭成這樣子?就算是使小性子也該有個限度吧!”


  誰知阿一的淚流得更凶,不管不顧地撲到他懷裏,極用力、極用力地抱著他,景淵不知道她究竟怎麽了,也沒有推開她,僵了一瞬的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一邊若有所思地看向皮影戲台,隻聽得剛才談論的人繼續說道:


  “這世上還有比把蘭陵侯說成是專情癡情的人更大的笑話嗎?不過是用來吸引人的噱頭,不足信的野史罷了……”


  “我們走吧。”阿一放開景淵,拉著他的衣袖就走,景淵反手握住她的手,扣得緊緊地,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帶著她穿過人群,走到拐角巷子邊上一株老榆樹下的青麻石上坐下,見她一臉淚痕失魂落魄,伸手執起她的手,把她攥緊的兩根糖人都拿到了自己手上,若無其事地說:


  “好吧,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這兩根糖人我就收下了,如何?”


  “你看你,哭成這樣,又鼻涕又眼淚的,髒了一身好衣裳……”


  她抬起臉不管不顧地用袖子擦了一把臉,景淵這才看到她眼睛紅鼻子紅就連噘著的嘴也是紅腫的,心不知怎的一下子有些酸痛,他極力按捺住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把那根壽桃放在嘴邊,若無其事地舔了一口,咂咂嘴說:


  “好甜,你要不要嚐一口?”


  “髒了,別吃,扔了吧。”阿一啞著聲音道。


  他不以為意,說道:“剛才我在那邊見到有賣羊角燈的,你等著,我去給你買一盞……”他站起來邁出兩步,阿一忽然開口問:

  “不想知道我到底為什麽哭嗎?”


  景淵走回她身前,俯身輕輕替她拭去淚痕,榆樹陰影下臉色晦明莫辨,道:


  “你總有你的原因,不說,也許是因為說了我也不懂。”


  阿一心中愴然更甚,看著景淵一步一步走遠的身影,她才知道原來要接受他真的忘記了自己的事實有這麽的難,這麽的痛。


  是自己的錯,是自己把這輩子最重要的人給弄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響起然後在自己身前站定,她正想說怎麽這麽快就買到了,一抬頭卻見到高大魁梧的身影,一位陌生黑衣男子站在自己麵前,她下意識地身子往後縮去,那人道:

  “姑娘莫慌,在下奉命帶姑娘去見一個人……”


  羊角燈,坊間仿宮中珍貴羊角燈的製品,粗鐵線界劃規矩,剪彩為花,罩以冰紗,有煙籠芍藥之致,煞是朦朧好看。景淵從攤主手裏接過燈後,略微想了想,借過描金細筆沾了褚色丹砂,在燈上寫下了一行詩:


  歲歲年年老,朝朝暮暮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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