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蘭陵恨 2
傅明遠墨色的眸子濃雲密布,景淵轉身上馬,手中的韁繩忽然被他牽住,他淡淡然地說:
“我陪你去。”說著也飛身上馬,一揚鞭子,黑駿馬便疾馳而去。
“公子——”劉零急了,砍斷車轅解下馬匹也追了上去,景勉一揮手,一眾府衛亦向著惠寧雅肆而去。
“萬裏何愁南共北,兩心莫論生與死。笑人間兒女悵緣慳,問誰個真心到底……”遲燕生飾演的虞姬掩麵而泣。
一浪一浪的叫好聲不斷,然而二樓雅間,卻是死一般的沉寂,空氣仿佛有張力,製止了任何情緒的流動。
“時間不早了。”景淵說,“你該走了。”
“再陪陪你。”
終於到了楚霸王烏江自刎那一幕,景淵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說:“傅明遠,你不累嗎?”
“阿淵,人活著,自然是累的。”
“能不能放手?”
“能放,何以有今日?”
景淵還想說什麽,可是樓下的聲浪實在太高,掩住了他的聲音,甚至掩住了羽箭破空而來的聲音,待到他們反應過來,已經有兩三枝黑色短箭剛勁有力地擦肩而過,其中一枝還擦破了景淵的左肩。傅明遠大驚失色,一手把景淵拉過,樓下這時候變故突生,人群忽然躁動起來,有人大呼“火起”,結果看戲的人倉皇而出,片刻間號呼聲叫喊聲四起,果然惠寧雅肆已經失火,滾滾濃煙冒出,火光灼了人的眼,景勉迅速帶著侍衛護著他們兩人離去。
剛出門口,便被十幾個戴著鬼臉的黑衣人圍攻,這些黑衣人身形瘦削動作矯健,一眼就可以看出是訓練有素的殺手,手中刀劍亮如銀雪,開始的時候侯府侍衛還勉強能抵擋一會兒,但十個八個回合之後明顯的力有不逮。劉零撮唇吹了一聲哨音,隱藏在暗處的七八個黑衣護衛飛身而出與戴著鬼臉的黑衣人混戰起來,可是很明顯地落於下風,一刻鍾之後已經有好幾個被撂下了。
鬼臉黑衣人勢頭洶洶大有趕盡殺絕之意,為首之人瞅了個空飛身撲向傅明遠,大喊道:
“狗官,還我玄陰教的弟兄的命來!”
劉零擋在傅明遠身前左手持劍迎上這一擊,被黑衣人強勁的刀鋒震落了手中的劍,此時其餘黑衣人又攻了上來,空氣中漫溢的血腥味令人作嘔。景勉身上已經掛了彩,可還是咬緊牙關護著景淵和傅明遠一路往馬槽處退去,手起刀落砍斷了馬韁,然而傅明遠和景淵還來不及上馬,玄陰教餘孽的袖箭已經飛至。
景勉右肩中箭,握刀的手開始發顫。
身後是大火熊熊燃燒著的惠寧雅肆,麵前是虎視眈眈的想要報仇雪恨的玄陰教徒,為首的黑衣人輕而易舉地撕破了護衛圈躍至麵前,傅明遠眼看著那柄銀光四溢的大刀劃破夜色要落在自己身上,這一瞬他認命地閉上雙眼……
然而下一秒他便被一股大力推開,刀刃入肉的聲音傳至耳中讓他驀地一驚,一睜開眼睛麵前的情景教他心膽俱裂。
“阿淵——”
“侯爺——”
雪亮的刀鋒霍然抽出,景淵頹然倒下,捂著肋下的手指縫間血流如注。
景勉紅了眼睛,大吼一聲揮刀襲向黑衣人,將他逼退了幾步。傅明遠踉蹌著撲到景淵身前,月色下景淵的一張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伸出手來推開傅明遠,顫著聲音說:
“你……快走……”
“不,我和你一起走!”傅明遠忍住悲痛伸手就要去抱他。
“不要……沒機會了……”景淵大口大口喘著氣,痛苦得整張臉都扭曲起來,可是嘴角卻揚起淺淡的笑意,目光清澈地望著他道:“你……好好活著……忘了我……”
傅明遠眼中含淚,不住的搖頭,景淵又說:“我想報仇……不想她……再折磨你……”
“我明白,我懂……”傅明遠心底越來越慌,“阿淵,你不要放棄,我告訴你,開啟長公主府密室的鑰匙我早在你加冠那年就當作成人禮送給你了。就是那塊盤螭戲珠紅玉佩,你記得麽?我一直在想,若是你把我放心上,斷斷是不會丟掉那玉的……阿淵,你撐住,等你好起來了,我助你報仇……”
雜亂的馬嘶聲響起,兩隊人馬手握火把長槍趕至,傅明遠抬頭一看,原來是顧桓和孟微帶著兵衛趕來相救。他把景淵抱入懷內,哽咽著在他耳邊說:
“顧桓來了,阿淵,你看清楚,沒事了,你看看我,看我一眼……”
景淵低垂的眼睫毛動了動,伸手撫上傅明遠的眼角,還沒有碰到那滴淚,手便頹然墜下。
“阿淵——”傅明遠歇斯底裏地大喊著他的名字,可是景淵垂下的眼睫毛寂然有如死去的躞蹀,截斷了一切生機。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傅明遠在蘭陵侯府品雪軒前滯愣地坐著,手上的血跡仍然未幹。他什麽都不敢想,隻呆呆地望著那兩扇大門。景時彥已經進去兩個時辰了,景淵一定不會死的,景時彥是神醫……
顧桓走到他身邊坐下,遞給他一塊玄鐵令牌,輕聲道:“傅大人可認得此物?那幾具玄陰教徒的屍體上,都有此物。”
傅明遠目光一顫,推開令牌別過臉去,道:“不認得。”
顧桓不說話,傅明遠這時低低說了句:“我會還他一個公道的。”
大門無力地被人從內裏推開,景時彥臉色灰敗,眼神空洞,踉蹌著走出了兩步,看見顧桓身子晃了兩晃,顧桓連忙上前扶住,不料景時彥捶著自己的胸膛悲愴地哭道:“老天沒眼啊,留著老頭我的這副身子骨不要,竟搶走了我的寶貝侄孫……”
傅明遠渾身的血液像被抽幹了一樣,身體癱軟頹然坐在地上。
入殮、出殯還有安葬,蘭陵侯以一場平靜的匪夷所思葬禮結束他轟轟烈烈的風流多情的短短一生。一個月過去了,侯府中仍是淒風苦雨灰霾一片,傅明遠坐在書房中摩挲著一個銅製手爐,手爐顏色很深,看得出年月已久。劉零走進來低聲對他說:
“大人,您說的那塊玉,遍尋不到。或是蘭陵侯藏得很深,需要些時日去找。另外,建業那邊催得正緊,訃告文書是否該由驛站遞到朝廷?”
“三日後動身吧。”
“是。”劉零頓了頓,遲疑地說:“蘭陵城這兩日有個不好的流言。說是十八姬剛死不久蘭陵侯就死了,疑是鬼魂作祟……”
傅明遠冷冷道:“那夜你也在場,這怪力亂神之事也可亂說?!”
“大人,關鍵是有人說他的確見過十八姬……”
傅明遠倒吸一口涼氣,抬眸望劉零道:“在何處?”
“伏瀾江邊的小漁村裏。”
“會不會認錯了?”
“應該不會,那人是常到漁村走街的賣貨郎,說是看過蘭陵侯和葉孤嵐的馬球比賽,當時就站在球門旁,清清楚楚地認得十八姬的模樣。”
傅明遠眼中閃過一絲陰沉,攥緊了手中的銅製手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