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再回首 1
阿一到了碧紗櫥東邊花圃深處的一座用柵欄圍起來的假山枯木紫貝草搭建起來的“居室”,拿起削尖的筷子挑起一塊牛肉,輕咳兩聲,黃金蟒便從紫貝草中冒了頭,沿著枯木蜿蜒而出。
“你還認得我?”阿一驚異地說,伸手摸摸它額上金黃的發紅的鱗片,“連我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叔公老爺讓我的臉長了那麽大一塊疤,遮了一半的臉;對了,在廣陵你究竟去哪裏了,沒頓好吃的吧,真可憐,瘦了這麽多……”她一邊喂它一邊自言自語道:
“景淵沒好好喂你是不是?就知道他絕情薄幸喜新厭舊,現在都不怎麽理你了,不要緊,阿一回來了,要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黃金蟒無端地打個寒顫,白白胖胖?它不要啊……
阿一回到廚房見到孫旺時,孫旺的眼珠子差些就要掉下來了。
“喂完了?”他上下打量她,再次確定她毫發無傷。
“喂完了。”阿一很乖巧地去洗菜,一扭頭看見孫旺狐疑的目光,說:“那蛇,是有點……可怕,不過我家祖上是捉蛇的,它怕我多一點。”
“哦,原來是這樣。”孫旺釋然,“對了,等下午膳時候你跟韓雙送膳食到品雪軒去,李真家中有事,回去了一趟。”
李真是專門送膳食到各院的人,阿一看見韓雙進來時連忙別開臉去。那個好心把她帶進侯府拿饅頭的家丁,不知道對她還有多少印象。
“這是蘭兒,雖然醜了點,可是辦事挺勤快的。韓雙,你與她送午膳去吧。”孫旺說,“對了,你要的清雞湯我給你留了一碗,一並拿走吧。”
一路上,兩人默然無語,韓雙目不斜視,阿一吃力地提著膳盒不時哀怨地看他幾眼,末了,他皺眉看她,說:
“我知道我人品好長得又帥,可是我有意中人了,你不要想入非非!”
阿一如被雷擊,半晌出不了聲,顫顫問:
“請問,小哥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對你有那個意思?”
韓雙臉紅了紅,清了一聲嗓子說:“春倚樓的杏花,霧亭軒的晴月,還有過竹軒的丫頭小荷,都約過我聽戲或是送荷包給我。你們這些女孩子的心事就是藏不住……一開口就叫人哥哥,矜持點不行?”說著已經到了品雪軒圓門前,阿一眼尖,看見晚霞早已經在那裏等候著,心下了然。韓雙放下手中的物什,把那罐雞湯放到晚霞手上,兩人也沒看她一眼就躲到竹樹陰下說著體己話,旁若無人。
阿一把飯食捧進去,身後忽然傳來女子的聲音:
“行了,你放下吧,讓我來就好。”
阿一回頭一看,隻見一二八年華的女子娉娉嫋嫋地站在身後,一襲淡紫色水綃紗半臂繻裙上用銀線繡著葉紋,垂著白色亮緞絲絛和青玉扣,貴氣而不失可愛。肌膚白皙,臉若曉月春花,明麗動人。身畔站著一小婢,手中捧著湯盅。
“我家小姐讓你放下東西回去,你可聽到了?”
阿一望了望米色山水屏風後的內室,垂下頭沒再說什麽就走了。
那女子,該是他口中的未婚人,謝蓉蓉吧?阿一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眼前浮現出兩人若比肩而立那該是怎樣相配的一雙玉人,頓時心裏一陣酸比一陣。一不留神撞上了一個人,她連忙嚷道: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抬頭,對上沈默喧那雙清如水的雙眼,心下不由一跳,沈默喧卻意味深長地笑了,說道:
“你就是廚房新來的燒火丫頭?”
“是、是,小婢見過沈先生。”口齒不清地回了一句,轉身便要奔逃。
“我見過你麽?你怎麽曉得我姓沈?”他笑著追問。
“啊?”阿一嚇得跳起來,“仰、仰慕先生已久,所以……”
“沈先生,侯爺讓您過去一趟。”韓雙從後麵趕至,臉色有些難看。沈默喧冷靜地問道:
“何事?”
“不知為何,侯爺大發雷霆,怕是飯菜不合口味,小的惶恐……”
“行了,你們先退下吧。”再看向她,隻餘小徑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她趁機逃之夭夭了。
景淵發怒,原因很簡單。
“你碰過的我都不要。”他盯著謝蓉蓉,“你怎的還不走?”
謝蓉蓉委屈道:“你的咳嗽總是不好,我燉了川貝肉汁,你一口都不吃就打翻了,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謝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其餘的,我無福消受。”
“景淵!”謝蓉蓉又急又怒,道:“我知道當初跟了傅明遠而去,逃婚讓你麵子大失,可是如今我知錯了還不行嗎?對你百般遷就無非想關心你,我跟傅明遠沒發生過任何不堪的事!你再不喜歡名義上我也是你的妻子……”
“夠了!”景淵麵容冷峻,譏誚地說:“你用哪隻手牽過、抱過傅明遠的?把它砍下來,我既往不咎,養你一輩子。”
謝蓉蓉臉色刷一下子白了,咬牙切齒道:“別人說你那十八姬隨人私奔,你也可以原諒,寵愛不改。怎麽換成我就不能原諒了呢?”
“因為你碰的是你不該碰的人。”景淵疲倦的說道:“你若總不肯走,那就住下吧,就當作蘭陵侯府多養一個閑人。”
謝蓉蓉含著淚轉身離開,到了門外才發現沈默喧和傅明遠站在門側不知道多久了。她狠狠地盯了傅明遠一眼,目光有如薄刃,傅明遠卻是愉悅地笑了,不看她一眼就邁步進了品雪軒內室。
沈默喧回頭吩咐晚霞另外備好午膳送來,末了還說了一句:
“以後,讓廚房那個叫蘭兒的丫頭專門負責給我送午飯。”
第二日清晨,景淵一起床洗漱完畢後正要到花廳用早膳,經過隔間的書齋時一大束燦爛無匹的黃色小雛菊就那樣自然而然地映入眼簾,深褐色的桐木書桌頓時點染了無限生機。他的眼皮無端一跳,就這樣邁開步子走進了書齋。
那一蓬野菊花太密,偏生花瓶太圓太矮,整束花像野生的蔓草一樣蔓延四逸,帶著野草味的清香撲鼻而來。
然而空氣中還仿似隱隱有著另一種氣味。
景淵伸手撥開花枝,不期然見到一個赭色的小陶罐,視線落在罐身上的“冬菜脯”三字上,嘴角禁不住微抽。
“侯爺,該用早膳了。”晚霞進來,看見那野菊花不由得詫異,“究竟是誰把這種見不得台麵的東西擺弄到這來?侯爺息怒,晚霞這就去把它處理掉。”
“不用了,放著吧。”
景淵一邊用膳,一邊若有所思,湯匙舀起蛋羹剛想放到嘴邊忽又停住,問一旁的景勉:
“黃金蟒吃東西了嗎?”
“聽說吃過了。好像說有個祖上養蛇的丫頭去喂的。”景勉答道。是養蛇,不是捉蛇。孫旺上報的時候很聰明地改了一個字,要知道那可是侯爺的寵物啊!
蛋羹入口,景淵忽然臉色一變,一手撫著臉頰吐出一大塊雞蛋殼,牙齒又酸又痛,景勉見狀連忙問道:
“侯爺可傷著了?晚霞,讓人把做蛋羹的人打二十板子,竟然連個蛋羹都做不好……”
“不必。”景淵擺擺手,“味道……還可以,無須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