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認錯
田陽大街葉氏老宅門前的石階上,阿惟抱膝坐著。此時天色已經漸近黃昏,淡黃的霞光透著倦意,大門咯吱一聲開了,葉家的老管家從門縫裏伸出頭來一看,搖著頭道:
“你怎麽還不走?都說了我們少東家今晚是不會回來的!你偏不信,白等了一個下午,你看天都要黑了……你要借銀子就到錢莊去……”
“他……你們在蘭陵城生活很多年了嗎?”心底的那點執念的火苗從聽到“葉孤嵐”這個名字開始便慢慢開始衰減,老管家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道:
“蘭陵城誰不知曉葉府這宅子盤過來都二十多年了,招搖撞騙也不走遠一點,看我們少爺回來不把你攆走!”說罷“砰”的一聲用力關上了大門。
那點點明滅不定的希冀成了灰燼。
她自嘲地笑笑。從楊昭死後到現在已經三年多了,從離開家的那一天起她便告訴自己,不要刻意去記著,也不要刻意去忘懷,走遍了他生前說要帶自己去的地方,孑然一身,到處能安即是家。
流浪著,也自由著。
可是今天才驀然發現,這種流浪竟也是一種追尋,原來自己無時無刻不在尋找那張熟悉的臉,無時無刻不在想念那個埋葬在心底的人……她把頭埋在膝上,想哭,卻哭不出眼淚。
天色昏暗,已經到了掌燈時候。
“餓不餓?”一陣包子的香味撲鼻而來,“福記的菜肉包子,你最喜歡吃的,本官沒記錯吧?”
阿惟悚然一驚,抬頭望去,麵前站著一身青色常服的顧桓,手裏正拿著一個包子遞給她,臉上表情淡淡的,分不清喜怒。
“你……阿一,阿一……”她霍然驚醒,猛地站起來,不想膝蓋一酸一軟,身子便往前傾恰好踉蹌著跌入了顧桓懷裏。她慌忙推開他,可是顧桓哪裏會讓她如願,右臂一勒便把她穩穩地鎖在懷中。
“幾日不見,便想念得這般要緊?”他帶著怒意輕笑著,“果然一不留神你這絕世無雙的白眼狼就想著卷款潛逃了!”
“你放開我,我要去找阿一!”她掙紮道。
“現在才想起小尼姑不嫌太晚?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一個好一個壞,想聽哪一個?”
“好的是什麽?”
“小尼姑跑了,整個蘭陵城翻遍了都見不到人。”
阿惟鬆了口氣,“壞消息呢?”
“景淵去追了。說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過本官看來,是活著要把她變成死人,死了恐怕還要鞭屍……”
阿惟變了臉色,是她的錯,她怎麽就鬼使神差地丟下阿一在喜客來了?她後悔莫及痛恨不已,而顧桓此時放開她,一掀衣袍坐在石階上,她連忙蹲下身子對顧桓說:
“你是早知道我要帶著阿一離開蘭陵了?那麽景淵他——”
顧桓橫她一眼:“銀子,拿來!”
“什麽銀子?”阿惟急怒攻心,“這個時候你還講銀子!”
顧桓拿出一張當票,眸光一轉,道:“能當三百兩的,恐怕是蘭陵侯府之物……”
“給你就給你!”阿惟從懷裏摸出銀票恨恨地塞給他,“你有辦法救阿一的,對不對?”
顧桓搖頭,“沒有辦法。天亮後去當鋪贖回典當物或許還可以隱瞞你是主謀的事實,你要知道有些男人真要發怒了哪怕天皇老子他也不賣賬,尤其是被戴了綠帽子的,恨不得生啖其肉!”
阿惟一愣,“綠帽子?從何說起?”
“侯府沈總管追至白月渡頭,有人說見到相貌酷肖十八姬的女子偕同一男子上了船,兩人交談默契似是相熟已久。你要求神佛保佑她能順利擺脫侯府的追捕。”
阿惟銀牙緊咬,低眉悔恨道:“都怪我,這樣拋下她……她定然恨死我了……”
顧桓看了她半晌,喟然道:“你在我身邊許久,怎的還是如此幼稚?蘭陵侯是什麽人?你竟然敢把他的人拐走!不論是誰帶走她,惹了景淵豈能善了?”
阿惟眼中早有淚影,她盯著顧桓一字一句地問:“我再問你一句,你到底有沒有辦法救阿一?如果沒有……真的沒有的話,我自己去想辦法……”
顧桓鳳眸眯了眯,隱隱有怒氣凝聚,“你想辦法?你是去殺人還是放火?你能有什麽辦法,大概就是把自己送給寧王世子換景淵手下一條命罷了,與虎謀皮的蠢事你也敢想敢做?!怕隻怕你到時賠了夫人又折兵!”
阿惟被他這番話說得啞口無言,她訥訥地低下頭,顧桓又說:“你綢繆今日很久了吧?衙門裏該做的事情竟然提前幾天便做好了,對身邊的人也難得和氣,可是想不到還是做了蠢事。”
“景淵不會對阿一怎麽樣的,平素這般疼她,再假也有三分真……綠帽子的事情應該是誤會,我這就到蘭陵侯府去……”
“回來!”顧桓叫住她,“你忘了你還有很重要的一件事沒做完?”
阿惟狐疑地看著他,他指指自己身旁的石階,阿一於是沉默的走到他身邊坐下,那是葉府大門右邊避風的角落。
顧桓打開手中的紙袋子,平靜無波地說:“包子你不要?那麽本官不客氣了,雖然已經用過晚膳,不過還是有些餓了……”
阿惟這回沒有被他牽著鼻子走,反而單刀直入地問他:
“你什麽都知道,是嗎?”
“哦,在你眼中本官未卜先知?”他好笑地看著她。
“關於我是誰,我從哪裏來,你都一清二楚,”她定定地望著他,“你更知道我現在在等什麽。”
“我不知道,”他斂起笑容,神色認真,“你要告訴我麽?道聽途說根本不可靠。”
“那麽我在等我要等的,你又是在等什麽?”她的語氣變得生硬。
顧桓一雙黒眸瞬間變得幽深難測,似有暗流洶湧,帶著一絲難以發覺的無奈和失落,緊緊鎖住她的雙眸仿佛要看進她的心底裏去。
“或許你不信,我自己也不信,”他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啞,“我在等,等你死心。”
這一瞬間她僵直了身體沒有了反應,他這是、在對她表白嗎?夜色中看不見她霎時漲紅的臉,“你等我死心作甚?你……”
“其實陪你等是因為,你想要的答案,本官也想要。”夜風微涼,顧桓輕笑起來,“看你緊張成那個樣子,難不成你以為本官看上你了?沉悶之餘開個玩笑罷了,你當真了?”
“誰當真誰是傻瓜!”阿惟氣悶不已,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紙袋子,轉過身去埋頭吃包子不理不睬顧桓。
“慢慢吃,吃完後講講故事。你今夜運氣好,有人當聽眾。”
“故事?什麽故事?”
“西晉朝第一樂師上官帙的女兒上官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