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阿惟開始跟著顧桓外出辦案,平時一見到死屍她就往一邊躲著吐著,可是現在主動拿了白布蒙著口鼻跟在顧桓近旁,雖然還是不怎麽想看屍體,但拿著紙筆記錄的手不再發抖了。


  “不看一眼?”顧桓說,孟微已經將白布掀開,顧桓說:“原來是樁分屍案。頭、左右手足都被砍去,當胸一刀剖開,髒腑橫流……對了,就是你午膳時吃的酸菜炒豬腸那樣的……”


  阿惟聞著血腥味,終是忍不住轉過身去大吐特吐。


  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背,顧桓也有人品大爆發的時候啊,她狼狽之餘還是有些微感動的。


  “吐完了?那就繼續記錄。對了,告訴東成,以後你的早飯午飯不必準備那麽多,反正都是吐,吃個清粥就好……”


  她的臉色由白轉青,好你個顧桓….……

  回衙後,顧桓叫住臉色發白的她:“拿來。”


  “拿什麽?”


  “仵作陳三給你的銀子。”他道:“他請假三天,臨走前不是讓你有什麽事情多幫忙嗎?聽說,你趁機訛了他三錢銀子。”


  “聽、聽誰說的?”阿惟嘴硬起來,“是阿三哥見我拮據,借給我的。”


  “衙門包你吃住,衣服都是男裝,額外有兩錢銀子發放,都花到哪裏去了?”


  “為、為什麽要告訴你!”


  “這樣啊……”顧桓笑了,笑得春意融融百花開,“本官擔心你逃走的車費不夠,需要本官向寧王世子府送個公文請求撥款救濟你嗎?

  “誰要逃?”阿惟立馬笑嘻嘻的變了個態度,“在大人的英明管理下,這裏生活無憂無慮,吃喝不愁,還有孟微這等帥哥美男可看,誰那麽笨想走?

  “真心話?”顧桓眯了眯眼睛,阿惟懷疑自己看錯了,這經典表情就是顧桓發怒的先兆,她說錯話了嗎?沒有啊!

  她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隻得傻傻的點點頭,“是啊,何必騙大人您呢。”


  “也對,你這樣的頭腦配這樣的眼光品位正好。既然有空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那想必謄寫一兩百張通緝令也不在話下。三天時間抄完,明白了?”


  阿惟欲哭無淚,顧桓那張寒氣逼人的冰山臉瞬間後又恢複了原來雲淡風輕的模樣,“至於筆墨嘛,就從你那三錢銀子處支出。”


  三天,手抄通緝令兩百,還加上肖像,這簡直就是赤果果的壓迫剝削。不但如此,顧桓還搬了把凳子到文書專用的小書房,一邊品茶一邊看書,名為關心實則監視,本來她已經和顧桓的幾個小廝說好讓他們閑著無事幫忙,如今這情形看來是行不通了……


  顧桓喝茶是沒有聲音的,吃點心也沒有聲音的,動作溫文儒雅配襯這那張皎若初月出雲的臉妙絕得找不到一絲瑕疵,可是空氣中茶香餅香不絕,阿惟一邊抄一邊詛咒他喝水噎死吃點心拉死,她找不到借口“請”他出去。正煩惱間,顧桓忽然開口問:

  “餓不餓?這三絲素卷做得不錯。”


  阿惟本是昏昏欲睡,一聽這話,精神馬上來了,猛地不住點頭。


  “可是,貌似你一個上午才寫了三十六張,忙得手都停不下,哪有空閑吃點心?”他慢悠悠地說,阿惟的笑臉凝住,暗自咬牙切齒,繼續低頭苦幹。


  寫著畫著,紙上那白麵無須的通緝犯不要說是模樣,就連眼神也有那麽七八分像顧桓了。


  “還有個法子可以讓你既能吃到點心,又不耽誤手上的功夫。”他拿起一塊點心,笑得溫文無傷,“本官喂你如何?”


  阿惟的手顫了顫,一滴墨滴在那通緝犯右眼下陰影處,變成一顆傷夫落淚痣,哦,就是王昭君被毛延壽索賄不成而含恨遠赴大漠的那一顆。


  她哀嚎一聲:“顧桓,你賠我一張通緝令!”


  “不要吃了麽?”他對著手上的點心歎口氣,“你啊,真是處處不討喜,人家要通緝令不要你,你太不長進了,本官還是快快送你去投胎吧!”說罷一口塞進自己嘴巴,起身施施然離去了。


  如此這般,阿惟被顧桓變著戲法折磨了三個月,隻湊到了五錢銀子的私己錢。


  過了三個月,景淵好像真的是淡忘了這個十八姬,十八姬失寵的消息早就傳遍了蘭陵,沈默喧告訴阿一這幾天侯府裏又有人送進了美妾,估計無需多久他看準機會就會請景淵放走阿一。阿一自然高興,等了三個月,她的頭發都長到耳根了,隻要拿回她的包袱送了信就可以回無月庵。


  不料又等了三個月,已是農曆十月末了,沈默喧被派往建業辦事許久沒回,阿一心裏越來越急。這夜天氣驟寒,傍晚時分下了一場小雪,晚上那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的大有決不罷休之態。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第二天起來一看,滿院子都是積雪。幸好阿惟幾天前給她帶了件棉衣褲,才不至於冷得染上風寒。送飯的丫頭放下飯就走了,本想叫住她問她沈默喧何時才會回來,可見到她冷淡鄙夷的神色她也失去了問的興致。飯菜早已經冷了,她好不容易在一個破銅盆裏生了火,一邊烤著火一邊吃著冷硬的飯菜,心中悲苦不已。


  晚上燒了熱水想著早早洗完去睡,阿一捧起木盆推開房門走出幾步看也不看就往院子堆雪處潑去。那雪積得很深,她今天鏟得脫力才鏟出一小塊兒地然後不得不放棄。


  轉身回房時竟然聽到一聲重重的喘氣聲傳來,她嚇了一跳,連忙逃回房裏拴上門,好半晌後才拿著燭台,推門往外走兩步小心翼翼地往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


  不看還好,一看心都懸空了,隻見暗淡光影下一人躺在竹樹下的積雪之上,身上隻穿一件白色單衣,黑發掩去大半麵容,全身都被阿一的洗腳水潑濕了,蜷著身子悄無聲息似與積雪融為一體……


  別不是冷死了吧?剛才那一潑簡直就是雪上加霜。


  阿一慌忙走過去伸手探到那人鼻子下,鬆了一口氣:還有氣息。當下撥開那人臉上的發,把燭台放到那裏一照,登時像見了鬼似地愣住,隻差沒有驚叫出聲。


  怎麽會是他?

  “你、你還好吧?”見他沒反應,當下她下意識就伸手啪啪地在他左右臉招呼了兩個耳刮子,“喂,啥侯,你怎麽了?快醒醒!”


  他眼睫毛稍微動了動,眉頭輕皺。


  沒有羽毛,阿一伸手掐住他的鼻子,以前這樣叫阿雲起床,百試不爽。


  不料他卻沒半點反應,隻是嘴唇翕張,阿一見他嘴唇泛紫渾身冰冷不由得著急,抓住他的肩膀搖了幾下,一邊說道:

  “你不冷的嗎?快起來,會凍傷手腳的,我就見過一個獵戶凍傷了腿的後來把下肢都鋸掉了……你要是起不來,我這就喊人過來……”


  她剛放下他轉身忽然手腕一緊,隻聽得他沙啞著聲音微弱地說:

  “不……要,我……沒事……”


  他的力氣不大,阿一要掙脫很容易,甚至掙脫了回房鎖門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就可以了。


  偏偏這個時候,她終於想起,她根本走不出這像迷宮一樣的竹陣。


  自作孽啊不可活,這麽寒的天,不冷死就算命大了。


  聽了他斷續的這幾個字,她一個出家人終是硬不起心腸不理他。


  “扶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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