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親迎
遠道而來的
唯有你一人
的確值得我親迎
關於要告訴華炘竹一些什麽，紅竹留信寫得清楚。可玄英不願按照紅竹的想法去做，尤其是在他認為是華炘竹害死紅竹那些日子。白夜曾建議他按下不說，是非對錯讓華炘竹自己去揣摩。可玄英以為並不妥當，不說，他會辜負紅竹的心意，說，若是按紅竹所願那樣去說，華炘竹也太輕鬆了些。華炘竹沒來之前，他可以如紅竹所願操演一番，可以照自己所想讓華炘竹難過一番。華炘竹到來之時，他因終於等到機會而開心。可現在，陰陽怪氣的嘲諷他說不出來。
於是，禹九看見玄英擦過華炘竹背對著她說：“紅竹火燒華府並非是為你……紅竹，紅竹她與你可以說是有些親緣關係……你母親離家後華老夫人曾讓人出去尋過，當時派去的是華二夫人的胞弟。在尋你母親的路上，他曾借宿於菩十城時伽府上，他在那裏遇見了一位姑娘並強占了她，那姑娘便是紅竹的母親，後來，他們在得知紅竹的母親有孕之後將她趕了出去。說來也是緣分，紅竹的母親曾和你母親見過麵，不過那隻是萍水相逢。紅竹的母親不甘心，她堅持來到虞都找華府替她做主，卻幾番被拒，甚至被華府派人毆打。絕望之下，她回到菩十城，生下紅竹養至三歲她便鬱鬱而終，所以紅竹才會淪為乞丐，才會跟著難民混進虞都。紅竹她殺人放火，隻是想替母親報仇……還有，不是你連累了紅竹，是紅竹拖累你了。若不是她在公主府和沐王府的特殊地位，不會有人以她為箭靶來警告公子。可她偏偏是兩處府裏的紅人，無法直接動她，於是他們將心思放到你身上，把你牽連進來，所以，殺你舅父舅母不過是鏟除異己，實在與姑娘你無關。”
玄英所說或許不假，但禹九以為紅竹火燒華府時顧忌的不是這些，華炘竹似乎也有所覺，所以搖連連否定連連發問：“不。不是。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葉子她不會。若真是這樣，她為何要自殺？為何要走進那個屋子？為何要那樣說？”
如玄英自己所料，即便完成了紅竹的囑托他也不會有絲毫安慰。他知道紅竹所寫都是托辭：為母親報仇，當年欺她母親負她母親的人早就不得善終了；鏟除異己，她又何必走進華炘竹的閨房斷了自己的生路。她隻是……他說：“她隻是不知如何麵對你罷了。畢竟這十多年來，真正把她當親人的唯你一人而已。”
不知如何麵對是真的。若是紅竹活著，華炘竹未必能麵對殺她舅父舅母的凶手。覺得紅竹用自己的死亡換來了華炘竹的原諒和思念，也算死有所值吧。禹九蹙眉彎起淡淡的嘴角，遺憾惋惜欣慰皆有。不過，在與玄英突然對視之後，她莫名其妙了，她為難了。玄英也是皺起眉頭彎起嘴角，哀求地看著她，把處理殘局的希望拜托給她之後，他走了。
禹九猶豫過，踟躕過，最後看看門外看看門裏地走到華炘竹身邊，安慰不知為何突然蹲下哭泣的華炘竹道：“華姑娘，若是可以，還請你原諒紅竹，也原諒自己。”
華炘竹搖頭堅定地否認道：“不可以——”
然後是埋頭自言自語地說：“為何要原諒？不需要原諒，我們什麽都沒做錯。葉子她隻是不想我愧疚，不想讓我把舅父舅母和外祖母的死因擔在身上。難道不是嗎？”
禹九正想伸手撫慰一下華炘竹，不料華炘竹突然抬頭盯著她問：“九姑娘，紅竹隻是想我不愧疚而已，對不對？”
禹九被盯得傻了，手僵在華炘竹身側沒放下來。華炘竹許是察覺到她的錯愣，因此目光暗了暗，不過求問的語氣沒變：“九姑娘，你說是不是？”
是。不是。禹九放下手，略顯嚴肅地說：“華姑娘，你看著我。”
被要求之後，華炘竹反而像自知理虧地低下頭去。
“華姑娘，你看著我。”
禹九看華炘竹逃避地縮回去，無奈中帶著心疼，語氣和緩地說：“竹子，你看著我。”
果然，葉翠的稱呼，葉翠的語氣，葉翠的關切，熟悉與好奇迫使華炘竹抬起頭，看見一個葉翠模樣的人對她說：“竹子，你看著我。聽我說好不好？為母親報仇是真的。鏟除異己是真的。我想為你討回公道是真的。但你因為我遭到他們那樣對待也是真的。他們想毀了我，他們是想毀了我，所以才會以提拔張公子為餌誘使你舅父舅母偷天換日，隻要你名譽掃地張家就不會要你，華府就可以將你趕出門，我就會為你做傻事，那樣，他們就得逞了。是我，是我毀了你。”
“不是。不是的。葉子。若真是這樣，你為何要去那裏？”
“因為我不敢見你啊，若不是我，你不會經曆那些事。”
“不是。是他們貪心，他們早有將我趕出去的心思。”
“可你舅父舅母是我殺的，外祖母是因為看見滔天火光才氣死的，他們都是你的親人，而我，我是凶手，我無法麵對你的。”
“若是有罪，你我一起用餘生償還便好，你為何要走上那條路？”
“竹子，我很愛你，可我隻有這一個辦法。他們欺你辱你，該死，殺了他們我不後悔。讓你在他們與我之間做選擇，自私至極，該死，但是能讓你記住我，我也不後悔。竹子，若能帶走過往的不好記憶讓你重獲新生，我做什麽都願意。別怪我，若是能原諒，就帶著我的希望好好活著。”麵對紅竹的死亡，華炘竹和玄英有不同的悲傷，玄英的悲傷可以轉為對華炘竹的怨恨，於他自己，責難少很多。而華炘竹無法轉移自己的悲傷，恨親人，親人死了；恨紅竹，紅竹死了；恨自己，自己卻不能死。她需要像紅竹希望的那樣原諒自己，結果使自己毫無著落，死了孤魂野鬼，活了行屍走肉。禹九本想借紅竹之名再說什麽，可是華炘竹與她說話時越漸恍惚，語氣一會兒充斥著希望一會兒又滿是絕望，她不敢說下去了，左右方才已經將紅竹的一些真心告訴華炘竹了，隻希望她之後能想清楚。
施術讓華炘竹暫陷暈厥之後，禹九出門找到祁念竹，告訴他華炘竹的情況，並問道：“祁公子今後有何打算？可有考慮過在虞都謀個一官半職？”
“虞都對竹子而言終究是個傷心之地，我想還是帶她離開為好。”
“也好，公子稍後，有件東西公子一起帶著，給新竹姑娘留個念想。”禹九說完，暫時告別於祁念竹，轉身去了玄英的住處。紅竹生前留給玄英不少東西，身後遺物又都是玄英去收拾，要找些紀念的東西隻能去他那裏，想來，華炘竹連僅剩的紅竹的骨灰都給他了，他應該會願意的。結果，玄英還是和她爭執了幾句——玄英以為紅竹之死是因為華炘竹，禹九以為紅竹為華炘竹而死是她自願的，不過因為白夜在一旁勸解，她還是從玄英那裏拿了些東西。
送走祁念竹時，禹九交代一句說：“若是她自己能想清楚，這些東西或可不必讓她看見。”
祁管家在前，祁念竹抱著華炘竹在後，他們離開之後，帶禹九送別他們的沐子來在一旁突然開口：“你對紅竹了解不少。”
沐子來隻是簡單感懷，禹九卻心有忐忑，紅竹的死因是她用靈力追溯了過去，華炘竹的昏迷是她用靈力替紅竹發聲所致，一切都和她是妖脫不了幹係，因此她在回答時明顯不太自然：“沒有。因為公子身邊隻有我和她兩個女護衛，我們話會說得多一些。”
沐子來轉而問：“不怕她睹物思人？”
“我想，紅竹在火光中看見華姑娘心裏該是欣喜的。”同樣的，華炘竹看見紅竹的物事應該也會有所安慰。禹九接著道：“也不知華姑娘當初為何會想起再去華府看一看？”
短暫的沉默之後，禹九略微偏頭去看沐子來，他眼看著前方的路神遊物外，在禹九摸不透他想法時安排說：“今晚與我出去一趟。”
“啊？”一是奇怪華炘竹為何會出現在華府，二是揣摩沐子來此時心裏在想什麽，三是前後話題有些跳躍，禹九一時沒明白過來。
沐子來轉頭一本正經地說：“突然想起來，有個朋友攜他的親友遠道來訪，未免他受虞都的深水影響，我們去迎他一程。”
“……”因為不知道哪位朋友會遠道而來，禹九認真地去回想了。
於是，她呆傻的模樣引沐子來發笑，難得隨和地解釋：“放心，都是你認識的人。”
不認識還好，認識就更無法不去想了。直到見到沐子來所謂的朋友，禹九才明白他並不是突發奇想，他在知道虞先陽離開虞都時就有出來搗亂的想法，而且，遠道而來的三位朋友的確值得親迎——他怕是早有迎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