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以為
他們曾以為
把自己交給彼此
隻是個巧合
駱橪的確在林漱之前想到要解決後患——當然,若是那些人離開後不做什麽危及到林漱的事她不會動手。錦知去黔安城是個巧合,駱橪那時已經讓見過林漱的姑娘踏上去黔安城的路,她雖然不相信錦知去黔安城隻是見妹妹這麽簡單,但也的確沒想過錦知在路上會遇見那個姑娘,會從那個姑娘口中得知林漱回來的事。
是駱橪突然派人出去的行為惹錦知懷疑,她當時不知道駱橪的行為是為她不曾見過的林漱考慮。不過她的確感到奇怪過,她聽說林漱回半麵莊卻沒見過一點蹤影,她聽說駱橪一向不太管事卻見她一回來就遣派人出去,奇怪,所以她親自去查了,隻是那些天林漱變回原形整日留在木桶裏,駱橪送走梅鐫後除了在燕廬診病沒去過其他地方,所以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所以她查清遠蟬還欠多少任務之後決定先去黔安城一趟,在路上遇見半麵莊的人實屬巧合,打聽林漱的事卻是有意,之後詢問林漱在北燕和江洲的蹤跡時更是刻意。
駱橪將一切安排好之後就將自己交給林漱,讓一個妖怪在刹那之間將她從江洲帶到虞都。
駱橪平靜淡然的樣子——簡直像是沒把他的妖怪身份當回事——讓林漱對雒箜留下的不以偏見對待妖怪的家訓產生好奇,難道隻要人們有一種根植於心的平等觀念就可以解決種族之間的矛盾衝突?或許可以。問題是如何讓平等觀念根植於人們心中?他一開始心存僥幸,以為雒箜的做法可以普及,後來卻想起雒箜的特殊身份,雒箜的特殊作為,好像不太可行啊。三百年前的雒箜是捉妖師,在為數不多的捉妖經曆中她知道妖也分善惡,不會濫殺無辜。其次,雒箜當初以林漱和林嶼為友,她與他們是真心對待彼此,為完成林嶼的囑托,她不惜欺騙林漱也要將他封印,可以說,她與他們之間是希望彼此安好的。另外,林漱被雒箜封印時並不知道她是受林嶼囑托,他與雒箜之間一個欺騙一個被欺騙,即便雒箜謊言是善意的,他受的傷也是真真切切的,所以雒箜對林漱懷有愧疚,她交代後人不以偏見對待妖怪既是出於人妖平等也是想要補償。世間之人,和雒箜一樣的人少之又少,能分清善惡區別對待已是不易,何況是不加隱瞞地互相交心,愧疚或許會有,隻是危及自己的利益後一切愧疚都是泡影。他們啊,還是會為自己著想的。所以,駱橪為何會如此平靜?因為她從小就知道要平等對待妖怪?不一定,她離家多年,家裏的規矩或許早就忘了,上一次和雒翩談及花倚鏡是妖時她還質疑過雒翩。難道是因為和林漱同行太久生出了感情?算了吧。雒箜都能不顧他們的數年交情親手封印他,駱橪也能明智地選擇遠離他。所以,駱橪隻是因為他不顧恢複原形救她一命而覺得愧疚?可禹九算計的是他,她隻是被牽連而已,他的救命之恩算不上什麽。不一定,黔安城外就是因為救命之恩她才願意讓他留下的,所以,真的是因為愧疚才假裝平靜假裝不在意嗎?
問題不多,隻要問駱橪就能得到答案,可是林漱不敢追問,駱橪在他恢複之後談及的妖怪話題中表現出來的閃躲讓他生出退縮之意,他害怕像從前一樣追問卻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因為害怕,他選擇緘默,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們還和從前一樣,他如過去一般守在駱橪身邊,跟著駱橪的安排走,隨機應變。
從江洲到虞都需要七八天,所以林漱和駱橪到虞都之後要隱瞞身份七八天。因為初到虞都沒什麽大事,所以那黑紅交錯勾勒出的麵具用不上;因為女兒裝行事不方便,所以他們一起換上雒翂當時做的男裝。遊龍未成的鯉魚躍龍門,紅色;進退有度的斜陽映疏籬,紅色。說實話,若要麵具來配,還是紅黑交錯的為好。
應該是覺得紅色惹眼行事不便,駱橪到虞都之後就想換一身衣裳,隻不過她沒想到成衣鋪去找一身合適自己的,而是轉頭問自己身邊的林漱:“林漱,我想換一身衣裳,你能變出來嗎?”
若是考慮到男女之別,林漱應該說一句不行,可他現在是個姑娘,況且他曾在駱橪麵前穿過白色藍色綠色多種顏色的衣裳——妖怪身份暴露就不能隨便編扯什麽成衣鋪裏隨便買的這種理由了,所以他仿佛是沒選擇一般地答:“可以。”
聞言,駱橪轉頭張望一下四周,又是一處山水之境——是林漱不察,他按照心裏對水的感覺瞬移,無意中來到一處河流旁。山風習習,流水潺潺,冬日暖陽將溫暖灑進枯敗的冷綠的山間,難得有一絲溫和。駱橪抬頭,看著蔚藍的天空和幾絲絮狀的白雲說:“就照著天空做吧。”
林漱隨即抬頭看向藍天,一片澄淨,隻是要怎麽變,像他給自己換衣裳一樣隨身變,還是先變出來讓駱橪找個地方去換?
駱橪以為林漱是不知道變成什麽樣的樣式好,就說:“不用太複雜,照著我們現在的款式就行。”
林漱以為還是先變出來再交給駱橪為好,為之後行事方便,他為駱橪準備了男裝女裝兩身藍色衣裳。
駱橪收下衣裳之後說:“我去找一處隱秘的地方換下衣裳,你也將紅色換下來。”
目送駱橪離開之後,林漱學她張望一下四周,枯枝敗葉不想要,蒼鬆的冷綠太堅硬,天上的蔚藍會重複,看著看著,他看中流動的河水——水邊映著樹影,水上閃著光影,水裏還有圓石的影子——他看中的是天空在水裏的倒影。水藍色,加幾圈泛白的水波紋,點幾條交錯的枯樹影,變化出來之後和他方才交給駱橪的不同,卻與駱橪身穿的藍色同屬一個係列。
駱橪換上藍色衣裳回來看見河岸邊的藍色身影後停了一會兒,別別扭扭地看看自己的藍色理理自己的衣裳,鎮定好一會兒才朝林漱走去。直到走近了看清了發現林漱的水藍色與她的天藍色有所不同她才鬆一口氣,才壓抑住自己的笑意麵帶微笑走向他。
進入虞都城後,駱橪在離主街上的春秋酒樓挺遠的客棧旁邊找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客棧住下,她嘴上說要隱瞞身份,卻帶著林漱在虞都的街道中繞了許久,他們見過了燕廬,路過了半麵莊在虞都的據點,見過了歸義王府,路過了時有人往來的春秋酒樓。她說生病可以去燕廬,想要消息可以去找林枔,若真想自己打探可以到春秋酒樓對麵的茶樓,還有,找禹九可以去歸義王府,見舒櫟要到說書巷子裏。交代這麽多,林漱還以為駱橪是要瞞著他丟下他去做什麽事,可後來幾天證明全不是這樣。
駱橪習慣獨來獨往,身邊人的瑣碎之事她從來不關心,她當殺手時會燒一塊安神香讓人不發現她離開,別人有事時她靜默著不瞎打聽。正是因為她的行事風格,林漱完全不用擔心自己的身份被發現,洗浴之事駱橪比他還注意私密性,換衣裳駱橪躲得比他還快,他們之中更容易惹人懷疑的是駱橪,林漱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在駱橪麵前瞞住自己的身份——岑荊心思在駱橪身上對林漱是能避則避,緋蜻他們或許有過懷疑,但是因為另有一個林漱還在外麵行走他們會消除疑慮。
然而,自他們到虞都之後,駱橪不躲了不跑了不走了,整日間和林漱在一起,簡直是一反常態,以至於林漱行事小心翼翼,真擔心自己的行為露出端倪,讓駱橪看出他是男扮女裝。
其實是林漱自己想得太多,駱橪不躲不跑不走並不是懷疑他。虞都一行是為林漱而來,半麵莊有任務或小神醫入藥廬都隻是駱橪順便為之,她不躲隻是還沒遇上尷尬之事——諸如螢火湖畔遇見岑荊和林漱以及燕亭裏岑荊救下摔落的她這些事;不跑隻是擔心林漱的安危,畢竟算計過他的禹九和舒櫟如今都在虞都城,她們提前到虞都,為防別人懷疑林漱的身份她不能貿然讓半麵莊的人出麵,隻能自己守著了;不走大概是不需要走了,燕廬近在咫尺,半麵莊轉角就是,既然可以如此簡單地偷閑七天八天,又何必讓自己太累。
偷閑是因為林漱,忙碌是因為林漱。駱橪這樣以為。
得閑是因為駱橪,忙碌是因為駱橪。林漱這樣以為。
因為駱橪與自己形影不離,林漱將去找“鱗火”的計劃推遲,將去找禹九的想法放下,將去找舒櫟的打算延後。他沒想到,在他放下自己的計劃時,駱橪一個個都替他撿起來了,並且將一些意外因素先帶到他麵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