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妖怪
妖怪的語氣
說起來稀鬆平常
卻類似深淵
在雒弋成功離開何夕樓之前,林漱先打著各種各樣的旗號跟岑荊四處遊走,他不在意以岑荊的丫環身份出現,不介意扮一個侍衛跟在岑荊身後,然而結果卻很無聊,岑荊兩麵三刀,不停地與各種人周旋,朝廷有意拉攏他要何夕樓為朝廷所用他沒拒絕,原來在何夕樓如今在官場之人想借他的手除掉政敵他隻說出夠賞金自有人接任務,那些可能是九虞或者南夷或者其他組織來的人他也抽時間去見,似有一種將自己與何夕樓建設成中間派的打算。
見林漱總對岑荊的行為表示迷惑,看他總是興致勃勃地出去毫無收獲地回來,湛溪受岑荊暗示好意去勸林漱讓他休息一段時間,他們的計劃是一網打盡,還需要些時間。
知道一網打盡隻是岑荊他們支開他的借口,林漱懶得反駁,滿不在乎地換個方向,去摻和連叔他們的安排。說來奇怪,連叔與緋蜻是為收回何夕樓而來,莊主為此還特意跑來一趟,但他們在岑荊來之後便不再參與何夕樓內部的事,他們在何夕樓隻是兩個掛名殺手,隻是借何夕樓看著雒弋,順便接一些任務賺一些賞金……他們就是這樣來應付林漱的好奇,在危險麵前以他必須留下看顧雒弋為由讓他遠離。
這一趟北燕來得真是無趣,早知道就留在江洲跟著林枔學習半麵莊內部事務了,他當初為何要多嘴說自己可以獨當一麵錯過和駱橪一起來北燕的機會。
閑之又閑,雒弋消磨時間地提起筆天天寫字。
閑之又閑,林漱借自己留給駱橪的鯉魚別針看她那邊是否有什麽新鮮事情。
錯過了時間機會,林漱沒見到駱橪去牧州處理雒翔和雒翂的事情,沒看到駱橪在燕亭處理半麵莊的事務,他隻看到滿眼的格子,一層層摞起來,上麵寫著各種藥材的名字,偶然間從水中看見麵具的倒影,他才知道駱橪又以鬼醫身份回燕廬。
鬼醫回燕廬意味著駱橪會迎來一段平靜時光,非緊要之事她不會去哪兒。林漱最初是好奇她的動向,後來隻是習慣在入夜之後看著她在那邊診病救人搗藥,他在何夕樓圈出的平靜中享受到更深一層的恬靜。
“沙沙沙——”是駱橪專注寫藥方的聲音。
“嘎吱——”是駱橪踮腳攀著高處藥箱拿草藥弄出的聲響。
“阿駱,我要走了。”
這是誰的聲音?林漱從床上坐起來,細看之下依舊隻是滿眼格子。
駱橪一麵伸手拿自己要的草藥一邊說:“去哪兒?回鴻穀……”
“你承認了,你就是雒翾。”
駱橪半側身子看一眼她身後的來人——林漱隨著她的轉動隻看到一點白色的衣角——理所當然地答:“我何時說過我不是雒翾。”
“那你之前為何裝作不認識我?”
能和駱橪熟稔到說話隨意的男子不多,讓林漱覺得熟悉的人更少,除□□之外林漱想不到還有其他人。
“你之前所見皆是駱橪——”拿夠自己找的藥材,駱橪走下凳子,轉身走到桌旁把草藥放在桌上,補充道:“如今站在你麵前的是雒翾。”
見駱橪身邊那熟悉而陌生的人就是舒櫟,林漱恍然悟到一些事情,關於他纏著駱橪去聽書時駱橪與舒櫟的眼神交流,關於舒櫟裝病來燕廬賴著不走——有點當初岑荊賴在黔安城賴著不走的意思。所以駱橪對他撒謊了,她照顧舒櫟不是因為他頻繁出現讓舒櫟知道她的身份,她不是礙於禹九姑娘的麵子而好好照顧舒櫟,他們本就相識。
舒櫟問駱橪:“有何區別?”
駱橪邊稱量藥材邊答:“你所認識的公子雒翾在你轉身之後搖身一變成為如今的駱橪,雒翾要做的事與駱橪不同。”
公子雒翾?駱橪還是孩童時他們就認識?
舒櫟抱歉地說:“我當初回去過,沒找到你,沒等到你。”
“不過是年少無知時遇見的一個玩伴而已,丟了就丟了。”
“不,你是我遇見的第一個人,對我而言意義不同。”
一個貌似放下過往毫不在意,一個緊追不舍表明心意。在林漱和舒櫟都覺得駱橪會嗬笑兩聲嘲諷人時,駱橪停下搗藥的動作看著舒櫟質問道:“所以我們見麵會是那樣的場合?所以你幾次在藥廬錢玩那樣的把戲?我不想承人曾經認識你是真的。”
舒櫟語塞。
“禹九姑娘之事尚未結束,你如今離開不合適,過些日子再走吧。”駱橪不鹹不淡的態度中竟然隱藏著一絲挽留的意味。
舒櫟道:“我方才說要走就是回虞都。”
“哦,是我誤會了——”
駱橪略一回頭看看身後的凳子,坐下後將研缽拉到自己麵前,邊搗藥邊補充道:“你再等些日子,沐公子的毒有些棘手——”
想起什麽重要的事,駱橪仰頭問她前方的舒櫟:“你可知道是誰給沐公子下的毒?”
“她沒告訴你?”不應該啊,即便禹九不說駱橪也該問問才是。
“沒有。”駱橪問過,可禹九找其他事由遮掩過去了。
“是花倚鏡。”
“花倚鏡?”略作沉思之後,駱橪低語一句“我想我知道最後一味藥該去哪裏找了。”
花倚鏡,塵香島,妖氣四溢的桂樹。手一抖,靈光一閃,一刹那之間,林漱隻想在駱橪身邊阻止她去冒險。若是非去不可,他與舒櫟的想法一樣,希望能陪駱橪一起去,他的理由無外乎去看看世界,與舒櫟要為禹九出力不同。至於舒櫟是否會像他一樣被駱橪拒絕之後暗中跟上去,他可不清楚,他就想時刻關注著駱橪的行動在她需要時及時出現。
然而,沒等駱橪去塵香島找藥引,花倚鏡就先讓人送來了。來人挑了夜深人靜之時,林漱給駱橪的鯉魚被一層層衣物蓋上,燭光明亮時隻能看見模模糊糊的人影,黑燈瞎火就隻能聽見聲音。
“哥——”
陌生的聲音響起時林漱正在半夢半醒之間,他還誤以為是自己想念兄長了。
“翾哥哥——”
稱呼還是不對,猶猶豫豫的,那姑娘重新喊道:“翾姐姐——”
怎麽又來了一個幼年時的同伴。林漱撐撐眼皮艱難地睜開眼,聽駱橪抹黑坐起來沙啞著聲音——不知是因為扮鬼醫吃了藥還是睡迷糊沒緩過神——說:“叫我阿駱吧,我隻是比你早出生幾日。”
來人卡頓一下喊道:“阿駱。”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在暈黃的燈光中,林漱聽駱橪問:“找我何事?”
“我想問診。”
“你知道我的身份?”
“翂兒說你是小神醫,在燕廬行醫。”
知道駱橪在燕廬行醫之人不會趁夜來燕廬,小神醫住在半麵莊的消息早就被駱橪傳開,來人踏夜而來定是知道駱橪假扮鬼醫一事,所以林漱和駱橪靜等來人繼續說。
“公子說過,你是鬼醫。”
駱橪答非所問地說:“你回過黔州,到過牧州,來過江洲,去過洰河城,進過虞都……藍守欽死後追上來的人可是你?你口中的公子可是花倚鏡?”
“是。”
許多問題和答案一起出現,林漱做過的猜測此時似乎都有了答案。來人是駱橪的另一個妹妹雒翩,駱橪暗殺藍守欽的行動並未失敗,隻是花倚鏡半路殺出來定了藍守欽的身份。不過有一點林漱不明白,雒翩既然知道暗殺藍守欽之人是駱橪,為何當初追殺駱橪的人不曾手下留情。然而隻是他一個人迷惑,駱橪並未深究,她問:“你身體有何異狀?”
雒翩道:“不是我。我想知道一個人時而溫和樂觀時而滿心仇恨要怎麽去醫治?”
“一個人有兩種很正常,你也是時而溫和時而憤恨的。”
“不一樣,就像一個身體裏住著兩個人,一個想壓製另一個的存在,他們本來互不相擾,現在卻為爭搶一個軀殼互不相讓。”
“你是說花倚鏡?”
雒翩以默認代替回答。
“鏡公子可曾在你麵前提過我?”
“此話何意?”雒翩的疑惑林漱也有好幾分。
“我不久前潛入塵香島在塵香寺裏查探過,花倚鏡應該不是尋常人類,他是妖你知道嗎?”
見妖怪一事駱橪說得平常,林漱大驚小怪——不清楚駱橪怎麽猜出花倚鏡的身份也不明白駱橪麵對人與妖之事如此平靜,出乎意料,雒翩也波瀾不驚地說:“公子沒與我提過你闖塵香島一事……阿駱,你為何要去塵香島?”
“與……”
雒翩打斷駱橪的話說:“是因為林姑娘?我聽公子說半麵莊莊主讓她查你受傷一事,難道她查到塵香島去了?”
“此事與你無關,你該操心的是花倚鏡,他不是尋常人類,你們看見的是一隻妖怪。”
前一刻駱橪提起妖怪的語氣稀鬆平常讓林漱覺得奇怪,後一瞬駱橪為避免直接回答雒翩的疑問而帶出斥責更讓林漱驚訝,緊張之後剛鬆一口氣他就被駱橪一句話打入深淵似的覺得駱橪所說的妖怪與他有關,仿佛駱橪斥責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