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風浪
風浪掀起一卷卷
故事的結局
摻一半真假
沐子來的話若是早一兩年說出來，絕對是胡扯。他一向乖巧，從不離開虞都，誰也不會想到他會插手遍布九虞全國的遊龍閣。僅有的幾次遊龍閣經曆都是龍璍陪著他，或者是畫出新式樣的衣裳讓遊龍閣手下布莊和成衣鋪給他做出來，或者是有什麽想吃的跑到遊龍閣酒樓裏自己開廚做菜，又或者是把多餘的銀錢存到遊龍閣底下的錢莊裏，反正是些瑣碎的小事，大家都以為他和龍璍一樣走著玩，根本無心去管理遊龍閣的各種事情，誰能想到他每次出麵都是利用龍璍進入遊龍閣。他不出門，白夜可以。
現在說來真假摻半是因為宣國公府查到他插進遊龍閣裏的人——太多了，上上下下什麽位置上的人都有，說話和他一樣狡猾弄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他手下的人，所以沒法全部踢出去。加上他總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沒有直接證據不好質問他，所以隻有宣國公和沐王爺隱晦地提過幾句，沐王爺默許他的行為，宣國公也就暫時放他自在一段時間。這一放就是一年多，如今的情況大概是陛下的手筆，畢竟自沐子來插手遊龍閣之後遊龍閣和半麵莊的合作越發緊密，而這恰好和陛下想的完全相反，所以陛下插手了，因此花倚鏡出手了。
沐子來拋出一個問題：“依你們看，花倚鏡是受陛下指使還是為兩位殿下奔走？”
問題一轉，錯開王靈齊和龍璍問話的鋒芒。在他們看來，花倚鏡不是個拋頭露麵惹關注之人，先前的幾年都是人們偶然發現他的蹤跡隨後傳開去，等眾人都知道他還在想看他是什麽模樣時他已隨著深秋的風消失得無影無蹤，尋覓無用。今年不同，他一出現便有消息，隻是消息一出他便消失不見，若不是沐子來幾番查探，誰會知道他在藍守欽死後頂替藍守欽出使九虞。
“行，我與同燁回去替你看著他，盡量不讓他掀起太大的風浪。”
“多謝二位，我會盡快趕回去的。”不出三句話，沐子來又開始嬉皮笑臉，王靈齊和龍璍頻頻搖頭笑他不嚴肅。
親自送王靈齊和龍璍離開禹州之後，沐子來回到客棧就在大堂窗邊找一張桌子坐下，讓小二挑好酒好菜上滿一桌子，然後就拿著筷子時不時地撥兩下菜，抬著酒杯偶爾啜飲一小口，感覺像是借一個好位置打量窗外來往行人，他自己並不想吃飯；又或者他不是為自己點的酒菜，因為菜一上桌他就先讓禹九坐下趕緊吃。
禹九吃著吃著就瞥見沐子來盯著一個方向不動，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有一個身形略顯單薄的姑娘坐在他們隔壁的桌上，那姑娘也和沐子來方才一樣或是拿著筷子或是抬著酒杯偏頭看窗外。禹九轉回頭，一言不發地繼續吃飯，菜是越吃越冷了。
打量的目光太深沉太持久總會讓人不舒服，禹九心情怪異地看著那位身旁放著紅色大氅身穿一襲淺白衣裳的姑娘在沐子來目光中言笑晏晏地轉身。一轉身，女子嫵媚的笑容即刻僵住，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眯著眼睛很高興地喊一聲：“子來哥哥。”
禹九仔細地想了想，不記得沐子來身邊出現過這樣一位姑娘。
沐子來愣怔片刻，不確定地出聲：“韓奇妹妹？”
“是我。”韓奇粲然一笑，轉身離開自己桌子，抱著紅色的大氅坐到禹九旁邊的凳子上與沐子來相對，見禹九低頭坐在一旁不說話，她討教一般問：“子來哥哥，這位是？”
“禹九。”沐子來的介紹簡單隨意，不加任何修飾，不補任何說明。
因為介紹太簡單太隨意，以至於韓奇在若有所思之後高看禹九一眼把她當沐子來的什麽重要夥伴，禮貌且自來熟地問候道：“禹九姑娘好。”
禹九照著沐子來以往的笑容回應說：“韓姑娘好。”
見韓奇對“妹妹”和“姑娘”的稱呼不反感，沐子來以為她這些年已經完全調試過來，不在糾結於當初的男女之別。反倒是他一時不適應，韓奇成為姑娘之後變得如此活潑可愛，差別太大，他當年能自如地稱她為“妹妹”隻是看他們太累想安慰一下，如今細想，他當初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禹九姑娘可是禹州當地人？我剛來，也不知道禹州有什麽好地方可以去看。”
“抱歉，韓姑娘，我也是初次來禹州。”
“真遺憾。姑娘和子來哥哥是從虞都來的嗎？”
“不是。我們從江洲過來的。”
“江洲？就是有半麵莊和青湖山莊的那個江洲？”
“嗯。”
沐子來也不清楚他為何會放任韓奇和禹九說話——就當是麵對作為女子的韓奇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麽。聽禹九說她初次來禹州——他記得禹九要來禹州過中秋時說她來過的，聽韓奇說起青湖山莊和半麵莊——他覺得這些事她不需要打聽清楚的，所以就插話問：“你回來有什麽打算？沈姨沒和你一起？”
“母親不便四處奔波，是以不曾和我一起回來。”解釋完後，韓奇悄聲道：“我如今以蘭奇之名回來隻是簡單看看那些年生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哥哥就當不曾見過我。”
“……”沐子來很奇怪，韓奇是越活越回去了？怎麽像個孩子一樣。
又把搞怪當女子的特權，沐子來點頭表示明白之後交代一句：“你將來在虞都遇到什麽麻煩記得去沐王府找父王，他一直都惦記著你們。”
禹九不知所味地放下筷子聽他們說話，不知所謂地默不作聲當自己不存在。沐子來看她一眼她笑著應對，韓奇瞧她一眼她笑著回應，仿佛所有事情都可以與她有關，所有事情都可以與她無關。
沒什麽想要再交代，沒什麽想要再詢問，此情此景，不適合敘舊也不適合談未來，所以沐子來想離開了。
不想解釋什麽，不想透露什麽，不想多說什麽，不想承諾什麽，此情此景，多說會暴露自己此行目的，多說會讓旁人變得尷尬，所以韓奇應下到虞都會找沐王爺一事之後主動說道：“子來哥哥有事可以先忙，我再坐會兒。”
“也好，我還有些事情——”離開之前，沐子來突發奇想，轉頭建議韓奇道：“我讓玄英一路護送你回去吧。”
猝不及防，韓奇先發楞再擺手最後哭笑不得地說：“子來哥哥，我方才說過不想讓別人認出我，若是玄英送我回去，少不得引人注意。”
“看我，忘了。那你一路小心，有事就找遊龍閣旗下的商鋪，會有人幫你的。”
“嗯。謝謝子來哥哥。”
韓奇小姑娘似的甜甜笑容逗笑了沐子來——禹九有多久沒見他這樣不帶算計地笑了，所以她越發好奇韓奇是什麽人，找個空閑就拉著玄英問個不停。
韓奇是什麽人玄英不太好說，聽禹九一直將“韓奇姑娘”掛在嘴上他不免尷尬，最後隻能略過男女問題隨便說幾件沐子來與韓奇之間的事，諸如韓奇是沐王爺的結拜弟兄之女，韓奇與沐子來曾伴著沐王爺與韓二爺編撰《九虞州郡圖誌》，韓奇小神童的聲名比沐子來的更盛……說到禹九對韓奇沒什麽印象時，玄英回憶說韓奇是在禹九剛到沐王府時離開虞都的，所以她們之間沒什麽交集。
他身邊優秀的女子太多，每一個都可以算是青梅竹馬。韓奇與他才情相配，三公主與他地位相差不大。韓奇姑娘活潑可愛，三公主——也不知三公主是個怎樣的人？禹九再見沐子來時心裏想的就是這些。
沐子來沒猜到她的心思，若無其事地來到她身邊——忽略花倚鏡、忘記韓奇——伸手跟她要舒櫟接下來的故事。
看禹九拿出幾卷紙，沐子來展開一卷邊看邊說：“玄嵐說予樂公子的故事是一天一卷。”
但願沐子來隻是無意提起玄嵐，不是刻意諷刺她。禹九假裝沐子來說的不是她，訕笑著解釋：“我擔心自己經常走動送信很麻煩，所以讓舒櫟將他上台之前要講的故事都給我抄寫一份。”
一卷又一卷，展開最後一卷，在尚未閱覽之前，沐子來問禹九：“依你之見，予樂公子會給故事中的人物一個怎樣的結局？”
“公子，我不曾看過這個故事。”故事外禹九的結局早已注定，她不想猜。
“是我疏忽了。我們明日啟程去江洲，希望還來得及聽一個結局。”
故事外的結局雖已注定，故事裏的人們卻還可以圓滿。雖然禹九不願設想一個更好的結局，但她卻希望林嶼能聽到最後的話。所以回到江洲之後，她在舒櫟登台之前找到他問：“舒櫟，你會如何安排結局？”
“如你所願。”
“如我所願？”禹九沒想過改變結局，她隻想把沒說出來的話說給林嶼聽——或許林嶼聽見她的話之後他們會有不同的結局。她沒想過改變結局，但卻希望結局會改變。至於結局會變成什麽樣她可沒有想清楚過，似乎是隻要林嶼能好好活著，她也好，三公主也罷，都不重要。
退一步，舒櫟重新答道：“如我所願？”
“如你所願？”
“是。如我所願。”不管是因為重新找回林嶼可以幫助解決家鄉如今麵臨的危機還是出於私心——他不想讓禹九多年的尋覓與守護都付諸東流——舒櫟都想讓結局變得圓滿，讓故事裏的花妖與她所珍視之人相守在一起，想林嶼和禹九最後會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