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漂泊
漂泊世間的裝飾
是多年舊事
少他一個人
聽舒櫟所言,他的確知道一些花倚鏡的傳聞——禹九汗顏,她在塵世間尋覓走動的日子比舒櫟不知要多多少,結果許多事情他比她清楚,許多時候他就像她的百曉生。不過,感慨歸感慨,知道舒櫟有答案,她趕緊點頭回應:“聽。你說。”
“一百多年的舊事了——當時九虞南境有一文一武兩位大人,管理政事的顧大人府上有位公子喚作顧璠珪,顧公子有一表哥名為鄔晢,他們與遊將軍的掌上明珠遊詩蕪之間有太多說不清的糾葛。”
禹九自作猜測正準備點頭,就聽見舒櫟說:“你一定以為是我平日裏說的那種兩位公子爭搶一位佳人的戲碼。”
不等禹九提問,舒櫟接著說:“他們還真不像我說過的故事。顧公子受母親囑托要照顧好表哥,因此校場他帶著表哥去,書塾他帶著表哥去,上山下海總帶著表哥一路,即使校場裏表哥拿不起武器,書塾中表哥鬧不過其他學生,山海中表哥無法與狂風巨浪相抗衡,總之,兩位公子形影不離,關係很好。至於那位遊姑娘,她的出現是個意外。初遇遊詩蕪時,她因著母親的緣故被將軍捧在手心裏寵著護著,所以很是任性瀟灑,英姿颯爽的身影可以在校場裏時時見到。她的英姿闖入顧公子眼裏,從此引起驚濤駭浪——”
實話實說,舒櫟依舊沒脫離他平日故事的框架,禹九聽到此處,仍然覺得顧璠珪的故事與往常相似。見她如此,舒櫟再次強調:“與過去的故事真的不一樣。”
究竟有何不同,舒櫟接著說:“顧璠珪喜歡上了英姿颯爽的遊詩蕪,愛上了溫柔安靜的鄔晢。”
“……”
“是的,顧璠珪在遊詩蕪身上尋覓的正是那英姿勃發的影子,而在鄔晢身上,他放不下的是那一份儒雅溫柔與寧靜。為了讓自己喜歡的東西融合在一起,他將表哥和遊姑娘一起約出來,結果卻變得混亂,身心處於分裂之中——他無法將想要的東西融合在一處,隻能看著兩個放不下的東西在他眼前分裂為兩樣東西,朝著兩個方向背離而走。結果,很不幸,他瘋了。家裏人為了維護名聲將他送到當時一個偏僻的寺廟裏靜心休養。寺廟位於海邊懸崖之上,後來因大海呼嘯大地震動,那一片山石裂開變成兩部分,隨水而動的便是如今洰河城外不遠處的塵香島,島上寺廟後來改名為塵香寺。”
眼不見為淨。寺內僧眾或受顧大人之托,或受顧府財勢所誘,漸漸地,寺廟像是顧府一家的私人寺廟,主持倒是不介意香火消減,隻是請幾位師兄弟一起想方設法讓顧公子靜心,無奈,顧璠珪的執念太深。寺廟幾年間隻關注顧璠珪一人,卻沒得到一個好結果,僧眾們變得灰心消極,主持隻好去尋顧大人商量一個好對策。
主持離開的日子裏,顧璠珪又前後幾次陷入癲狂,寺裏一些和尚為讓他不繼續瘋鬧,便讓顧璠珪一個人扮足公子小姐兩種角色:在他想起鄔晢時將他當作女子,說什麽他喜歡的鄔公子是個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公子;在他突然憶起遊詩蕪時說那是他喜歡的姑娘,隻是因為他近來在寺裏養病才離開他一段日子。像是證明僧眾所言屬實,像要給顧璠珪吃下一枚定心丸,幾日後,遊詩蕪來寺裏看望顧璠珪。
來尋顧璠珪的遊詩蕪與當初他遇見的略有不同,她此時已不再是遊將軍的掌上明珠,母親死後,父親忙於公事,將軍夫人前後幾次挑撥離間,加上她平日任性恣意的行為風格,竟然失去父親的寵愛。或許父親還是愛著她的,所以為她尋了一個家境不錯的婆家,隻是那不是她喜歡的,那不是她想要的,要她出嫁可以,若是不能嫁給顧璠珪,其他人,隨便什麽其他人,隻是別利用她。自她偶然得知父親是為聯合其他官員而將自己嫁出去之後,她就想和父親攤牌想知道父親是否已然放棄她,不過,在那之前,她先來找顧璠珪了。
遊詩蕪究竟為何而來?她自己說不清楚。外麵都說顧璠珪早已瘋得不可救藥,她來,難道是因為不信外界傳言想親自看看?可即便顧璠珪是清醒的又如何,父親不會因此毀約放棄他找來的婚事,再者,顧璠珪也不會娶她,他喜歡的,不是現在的她,不是這樣的她,或者,他喜歡的從來不是她。好在顧璠珪並不清醒,她可以看著眼神時而清明時而迷茫的顧璠珪說一句:“璠珪,你若是清醒的該有多好。”
離開寺廟回到將軍府之後,遊詩蕪與父親攤牌,父女倆大吵一架。將軍夫人為了讓遊詩蕪乖乖上花轎給她喂了軟筋散,在渾渾噩噩的出嫁途中,將軍府的送親隊伍被人攔截,那個身懷武藝一向英姿颯爽的遊姑娘眼睜睜看著自己隨隨便便被一個無名小卒取了性命。
得知遊家送親隊伍全軍覆沒時,一向波瀾不驚的鄔晢不過是略微驚訝一番,他與那位遊姑娘真的沒什麽瓜葛。然而離開王府之後,鄔晢從心腹那裏得知遊詩蕪曾去找過顧璠珪,知道主持從顧府回到寺裏之後顧璠珪又瘋了一次。
“大約是因為遊姑娘一事。”
聽見身邊心腹的猜測,鄔晢扭頭看一眼頗受他信任的男子,改變了心裏以往的看法——他一直認為顧璠珪沒有愛過遊詩蕪。若是他愛的人遭遇這樣的對待,他大概會千百倍地報複回去。出於自己對顧璠珪的重視和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意,鄔晢開始謀劃一件事——為遊詩蕪討回公道,以至於後來人們堅定地認為當年顧璠珪和遊詩蕪與鄔晢之間就是愛而不得因愛生恨的關係。
加上顧璠珪千百倍的報複和他鄔晢千百倍的不甘與遺恨,鄔晢的謀劃陰毒地波及了許多人,掀起了一番動亂。將軍府一邊要鎮壓動亂一邊受皇帝質疑,到南境製衡顧府與遊府的五王爺無功而返還被治以失察之罪,顧府一開始置身事外最後也被卷到動亂之中,南境官員在齊心協力鎮壓境內動亂和抵禦外族入侵之後經曆一場大換血,鄔晢為引起動亂以自己的枉死做了□□。
動亂平息後,顧大人在寺裏看到平靜卻不清醒的兒子,想了想,最終沒強迫兒子和他們一家遷到別處,而是將屍骨不存的鄔晢的靈位放到寺廟,算是讓他們兄弟彼此有個陪伴。
青年時最恨神鬼的遊將軍在經曆一番動亂之後,幾回夢到曾經最為寵愛的妾室和女兒遊詩蕪,最後懺悔著把女兒的靈位供在顧璠珪所在的寺廟裏,算是給女兒的最後補償。
顧璠珪擺放鄔晢與遊詩蕪的靈位時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那時寺廟經一番動亂洗劫早已不複當初榮光,寺裏僧眾在戰亂之中出於各種原因早已離開得差不多,留下的隻有他和幾個老和尚。可自從兩人的靈位進入寺廟之後,日日見,月月見,那些被動亂覆蓋的記憶在動亂被平息之後重新浮上來,他開始慢慢記起來遊詩蕪是誰,鄔晢是誰,他自己是誰。
一朝清醒,所愛之人盡皆付於黃土,其打擊不比當初質疑自己究竟愛誰多一些輕。再陷瘋魔之中的顧璠珪最後是被一位落魄公子喚醒的,那位公子來是特意尋找自己的妻子——遊詩蕪,他嘲諷地笑著回憶起自己與遊詩蕪之間許多事情,隨後恍然一般提示一樣點透似的告訴顧璠珪許多關於鄔晢的事情,包括鄔晢為何離開顧府去為五王爺做事,為何以自己為□□挑起一番動亂,還有鄔晢對遊詩蕪的感情以及鄔晢對顧璠珪的感情。
聽完一番故事回過神來,顧璠珪抱著鄔晢的靈位坐在自己屋裏的鏡子前,看著新插入瓶中的桂花和旁邊的銅鏡,看著看著,銅鏡裏忽然出現一張鄔晢的臉,鏡中世界與顧璠珪身後的擺設一模一樣,隻是少一株桂花。顧璠珪伸手將瓶中桂花抽出來放到一旁倚靠著銅鏡,銅鏡裏頓時現出一個和顧璠珪生活的世界一模一樣的去處,隻是少他一個人。
次日,有位和尚在離開寺廟之前見顧璠珪在一塊木板上刻刻畫畫,問他在做什麽,他隻說是為紀念兩位故人做一個牌位。
又過一日,又有一位和尚要離開寺廟,出門之前,和尚看見顧璠珪揮著鋤頭在一棵桂花樹下挖著什麽,問他在做什麽,他隻說是給桂花鬆鬆土讓樹長得好些花開得美一些。
又過兩日,落魄公子帶著最後一位和尚準備離開寺廟,離開之前,落魄公子最後問一句顧璠珪要不要和他們一起走,顧璠珪說自己不日也要離開,讓他們別擔心他趕緊先走。
所有人都已離開的那一晚,顧璠珪將雕刻的靈牌——寫著他與鄔晢名字的牌位——放上供桌,自己抱著鄔晢的靈位躺進桂花樹下的深坑,祈禱一場暴風驟雨突襲而來抹去他們在世間的痕跡。
超乎祈願,隨著地震山搖而來的是山崩海嘯,一場災難暴烈地將寺廟所在的山與洰河城劈開,海水帶著山往遠方漂泊數裏,成為汪洋大海中一點綠色的裝飾物。他們給世人留下的除過在海水中漂浮的木牌之外隻有無盡的想象。不過那些他都不知道,即使他的靈魂用另一種方式活過來,他記得的依舊隻是過往的幸福執念和鄔晢一人而已。
以顧璠珪模樣活下來的花倚鏡,是用兩個凡人骨肉一夜之間養成形的妖精,她記得的不多,隻有心裏那個靈魂租客的念想,她忘記的不少,尤其是她原本的模樣。
“砰砰砰——”
故事被生硬地打斷,禹九提醒舒櫟說:“誰敲門?”
“敲門?我沒聽見啊。”
禹九細聽,突然緊張,脫口說道:“糟糕。是半江客棧。我先走一步,剩下的你隨後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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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太短,細節太少。插曲而已,不必深究。
補充兩句:
落魄公子,心中有私。詩蕪過往,都是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