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抖落
抖落的樹葉
跟著步子走
被裹挾著滾下山
殿前指揮使昆南親自來傳召，陛下此刻若不是在宮裏好好等著，就應該在圍場不遠處靜靜地看著等著。果然，禹九跟在王靈齊身後，和他一起被昆南帶到離圍場不遠的一處不屬於圍場範圍的山前。除過山路入口站著兩隊士兵之外，山間清幽安靜。
昆南在前引路：“王公子，陛下在山頂等你。”
“站住。”王靈齊剛剛走進山路兩步，禹九就被守衛的士兵阻攔。
“昆大人，可否容我說幾句話？”
“王公子請便。”
王靈齊示意禹九走到離軍士們有些距離的地方之後才說：“此番上山多半是為江洲之事，估摸著要說上好一會兒。枯等無趣，九姑娘不必再跟著我，你回王府若是見到子來，便告訴他我被陛下召見之事，若他不在王府，還請姑娘去公主府一趟。”
且
不說禹九原本是打算隱身跟著王靈齊去山頂探聽探聽，隻說要她去公主府一趟——即使是去尋找沐子來——她心裏就開始拒絕，想一想從圍場到都城之內有些距離，想一想枯等還可以自在一些，她便回應說：“多謝王公子為我著想，不過，從圍場進城再回來一路會耽擱不少時間，隻怕等公子過來已經來不及。王公子放心，禹九自有方法消磨時間，可以等王公子的事情了結之後一起回去。”
禹九的回答的確是出乎王靈齊的意料，他讓禹九離開是不願讓她一人在山下枯等，不過，既然她自己不在意，他也無需再做其他安排，隻是說：“你若是不覺得無聊，便在陛下允許的範圍內走走看看。”
“多謝王公子諒解。”
“你自己小心些。”見禹九點點頭表示自己會小心之後，王靈齊微微一笑，轉身跟著昆南走進山路，消失在林子裏。
禹九也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她本想找一處沒人的地方隨便化作一片葉子跟在王靈齊身後，聽聽王靈齊和昆南的對話，看看王靈齊與陛下在山頂都說些什麽，結果，自她走出山口守衛的視線之後，她在林子裏荊棘旁樹枝上都發現有其他人埋伏，看來，陛下出行依然是小心翼翼又陣仗不小。她好不容易才躲過暗裏護衛的眼睛走到一塊巨大的山石後麵，變作一片被狂風刮起的落葉飄飄蕩蕩飛進山間，在草地之中潛伏著跟上王靈齊他們，在他們到達山頂之前小心地依附在王靈齊的衣裳上。
山頂是一處被修繕得完好的茅草亭，亭子外隻有兩個隨從規規矩矩地站著，亭子裏是居高臨下俯視山間風景的皇帝陛下和沐王爺。在他們站著的地方，看下去，幾位皇子和諸位世家公子在他們眼下變成不同顏色的圓點。幸好，山高一些遠一些，雖然能看到各位公子的動向，卻看不清他們在做一些什麽，不同斑點對應的公子需要很細微的觀察才能辨別出來。
昆南從兩位貴人的隨從旁邊走過，走進草亭回稟陛下說：“陛下，靈齊公子已到。”
“讓他進來。”
昆南走出來請王靈齊進去，他和方才的兩位侍從一樣找一處安靜的地方站著。
走進茅草亭之後，王靈齊行一個君臣之禮：“微臣參見陛下。”
威嚴的臉帶著笑容強裝慈眉善目，陛下隨意一說：“起來吧。”
王靈齊站起來之後，朝著沐王爺行一個晚輩之禮：“靈齊見過王爺。”
“不必多禮。”與陛下強作和善不同，沐王爺的笑容自然且隨和，說完之後學著陛下挑臉看著山下的人和風景。
陛下收回居高看山看景看百姓的目光，坐在一張石凳上，招呼站在草亭入口處的王靈齊說：“坐吧。”
“坐。讓你來不是匯報軍務，隻是隨便聊聊。”沐王爺回頭轉身，邊抬手示意王靈齊找個地方坐下邊在陛下旁邊的石凳上坐下。
“謝陛下。”王靈齊坐在亭子入口旁邊的長長石凳上。
“靈齊——”陛下一句話先說一半。
“陛下。”王靈齊不自作聰明，隻是應一聲。
“回來後都去過哪些地方？”陛下狀若隨意地問出自己的問題。
王靈齊假裝聽不懂，有選擇地回答說：“稟陛下，靈齊回到虞都之後，除受過幾個朋友的宴請之外並未去過什麽地方。”
“秦時歐死了。”
“靈齊知道，靈齊在他屍體上補過一槍。”
一個開門見山想看見被問的人略顯惶惑。一個直言不諱仿佛隻是小事一樁。一個沒想到對方單刀直入直接問。一個沒想到對方麵不改色直接答。
見王靈齊不做一點掩飾，陛下不好苛責什麽，隻是淡淡地問：“你可知他是怎麽死的？”
“是半麵莊的手筆，何夕樓殺手木芒聯合今夕閣殺手無名一起動手。”王靈齊的回答簡練明白，沒有任何猶豫，若不是事實如此，就是提前想好說辭。
“你如何知道？”
“微臣親眼所見。”
“哦——”陛下拖長聲音，看看沐王爺，隨後說道：“朕倒是想知道今夕閣叫無名的殺手長什麽模樣。”
“稟陛下，無名與傳聞所言一樣，不是一個人，是一群人，男女老少皆有，微臣也不清楚他們以誰為主。”
無名不是一個人，是一群人，是一群不願留名的人。傳聞中對無名的介紹是從半麵莊傳出來的，五年來，禹九與半麵莊今夕閣的接觸不多，不知道無名的具體情況，自她有意關注之後，並沒有與無名有過交集，原因不是她不願意去調查，不願意撒餌釣魚，是因為無名行事詭秘，有些殺人的任務，他們並不是接單才動手，而是先殺人再接單，因此，偶爾會出現死者死得不明不白的情況，人們隻得到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答案。
“你可曾看清楚，一共有幾人？”
“微臣並沒有看清楚，我到青湖山莊時秦時歐已死，隻見佛堂外院落中站著何夕樓木芒和幾個高矮胖瘦不盡相同的黑衣人，有一個披散著頭發，有一個發髻中插著玉簪，有一個半綰著頭發，還有一個一身濕淋淋的略顯狼狽，他們身後還有幾個不太顯眼的黑衣人。”
陛下扭頭看著沐王爺問：“大哥可還記得無名出現的日子？”
“有些久遠記不太清了，況且，無名本就不是一個名字，隻是因為他們不留名世人才給他們一個無名的名號。他們做的事，我們當年也曾做過，陛下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印象深刻。”
陛下簡要回複兩句之後，扭頭看著王靈齊略顯嚴肅地問：“為何要擅自離開隊伍去江洲？”
王靈齊站起來又行軍禮跪下去，向九虞掌權之人請罪說：“是微臣思慮不周自作主張去江洲，請陛下降罪。”
“你去江洲做什麽？”
“微臣在西境五年，聽說一些有關秦時歐與九虞、南夷和北燕勾結的事情之後，便想去青湖山莊一探究竟，不曾想，是我孤陋寡聞，早已有人將他的罪證呈報官府，隻是他使得一手金蟬脫殼的計謀，一直逍遙法外……”
“這便是你殺人的理由？你應該知道，你父親當年並非是含冤而死，此番公報私仇，你可知罪？”
“微臣知罪。”
“何罪？”
“是微臣心胸狹隘，以九虞利益為重在西境闖蕩五年之後，冷不防地，一時衝動魯莽，公報私仇地生出暗殺秦時歐的心思，在沒有親手殺死秦時歐之後，心生遺憾，總覺得對不起母親。”
禹九依附在王靈齊身後，不知道他在說這一番話時是什麽樣的神態，隻是她依附在他的衣裳上沒感覺到一點動靜，可見他說話時底氣十足，不因為在陛下和沐王爺麵前有所失態。
陛下靜靜地看著王靈齊，好一會兒才說：“你可知在你擅作主張之後，你與原來該你得到的位置失之交臂。”
“微臣明白。”該我得到的東西失之交臂我也會轉身抓住。
轉開目光之後，陛下問沐王爺說：“大哥可有什麽想對靈齊說的？”
“是有幾句。”
沐王爺站起來走到王靈齊身前將他拉起來，欣賞地拍拍他的雙肩，就他們在山頂看到的場麵說：“子來做事，偶爾會孩子氣一般很任性，你多多擔待。”
“我也有不是。”
“伯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若是沒事，你就先回去吧。”
“靈齊告退。”在王靈齊一拱手一轉身帶起的微風中，禹九假裝被抖落輕飄飄地掉在地上，想再探聽幾句。
王靈齊離開之後，沐王爺對已經站起來轉身到亭子另一邊看風景的陛下說：“兩位殿下想必已經在來的路上，陛下的家事我不便多言……”
陛下輕飄飄打斷沐王爺的話問：“你說子來和林枝這兩個孩子究竟想做什麽？”
“我正準備回去問問。”
“問清楚些，有空咱們要好好談一談。”
沐王爺略施一禮，離開茅草亭，禹九和沐王爺的隨從一起跟上沐王爺的步子。聽沐王爺讓隨從祁管事快些下山攔住王靈齊之後，禹九和沐王爺的隨從一起邁著飛快的步子下山。
山下，祁管事束手規矩地等著沐王爺從山上下來，王靈齊左顧右盼東張西望，沒看到下山的沐王爺，沒盼來暫時消失的禹九，卻等來嘴角帶傷的沐子來。
沐子來看見王靈齊之後先疑惑地問：“禹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