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轉機
轉機曲折不順遂
平淡無奇的
片段式記憶
禹九從香囊入手看到的是片段式記憶。
初遇燕傾,年誠便無端生出非卿不娶的想法。
在母親房裏初見燕傾之時,年誠還是個病懨懨的公子,而她則是一副不悲不喜經曆世事滄桑的冷淡模樣,除過在病人麵前偶爾和善地微微一笑再無其他情緒。
當時的年府,家主去世不久,各房姨娘被年夫人軟硬兼施的各種手段一齊打發出去,剩下的隻是兩個經年歲折騰而虛弱不堪的主人。年夫人一輩子操勞,為自己的生活,在麵對之前年老爺三妻四妾的明爭暗搶之後可謂是心力交瘁,幾番處心積慮算計爭鬥一輩子,等到一切如她所願穩定下來之時,她反而是油盡燈枯所剩時日無幾。請燕傾入府隻是順便為年夫人調理調理,真正的病人是年誠。在年夫人與幾房姨娘爭寵愛奪家產的過程中,幾個孩子成為母親的軟肋和武器。年誠的母親沒保護好他,他至今不清楚自己身體裏的毒由何人所下,是二姨娘還是三姨娘,又或者是那個與他妹妹一般年紀的四姨娘,他甚至懷疑過是不是母親為自己的地位用他做武器時給他下的毒。總之,那時的年誠體弱多病,若不是燕傾出現,或許在他母親逝世不久他便會隨著她去地府相聚。
為方便照顧年誠母子,燕傾在年夫人的再三請求下搬進年府。原本擔心燕傾會與自己兒子生出什麽情愫的年夫人,在聽說燕傾已有孩子之時放心一些,在看見燕傾將自己的女兒也帶進年家之時,她相信她的兒子絕不會對燕傾這個有夫之婦——準確說來是一個被人拋棄的女子——產生任何想法,因此她拜托燕傾多多照看年誠,要求年誠好好對待燕傾。
年誠曾經瞞著所有人去看過燕傾,在靠近她屋子時意外撞見她給孩子喂母乳的情形。當時的燕傾,有些不耐煩地抱著女兒邊走邊哄,或許是累了,或許是知道孩子餓了,她沒來得及多想就隨便坐在桌子旁凳子上,拉開自己的衣裳給孩子喂奶。年誠隔著遠遠的距離看著那般場景,往前走不合適,往後退不舍得,他就站在走廊的柱子後瞧著燕傾屋子裏的情形。
燕傾在喂養孩子時一開始有些不滿與厭煩,等到哇哇哭的孩子吃上奶之後安靜下來,小小的喉嚨裏咕嚕咕嚕響著似是滿足的聲音,她臉上的表情才柔和下來,露出一般母親慈愛的笑容。輕輕把孩子哄睡著放進搖籃後,在溫柔地笑看著安靜的孩子時,燕傾不知道想起什麽過往突然恨恨地站起來,移動之中還不小心將方才坐著的凳子弄倒發出尖銳的響聲。凳子一響,燕傾趕緊看一眼睡著的孩子,隨後把凳子扶起來放好,凳子放穩還沒把手從凳子上拿開的她突然抬起凳子往門口走,輕飄飄地把凳子砸出去,臉上竟然流下兩行淚。
年誠並沒有感受到很多的母愛,他母親在乎的從來都是從夫君那裏得來的寵愛,對於年誠,吃穿用度一律是最好的,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一律讓他去學,養得這麽好的兒子,在最後的戰爭裏就是她最好的武器。年誠並不奢望有一個寵溺孩子的母親,他想要的隻是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母親。他想過的期望的恰好是燕傾表現出來的。燕傾對女兒又愛又恨。恨,這個孩子就是個錯誤,她被人欺騙,被人欺辱,被人拋棄,被人厭惡,都是因為孩子的父親。但她對孩子的愛也純粹,沒有憐憫,沒有同情,隻是簡單的母愛,一種責任擔當。年誠從燕傾在孩子看不見的地方露出的厭惡表情做過猜測,燕傾不喜歡孩子的父親,她以為孩子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可麵對孩子時,該逗趣的她會逗趣,該責罵的她會責罵,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她有,後悔不該將她帶來這個世界的情緒她有,想拉著孩子和她一起消失的狠毒她有,決定好好扶養孩子長大的決心她也有。總之,在年誠看來,燕傾算一個一般好的母親——這樣就好,他不需要太多。
年夫人臨死之時,燕傾一臉平淡。其實平淡的何止燕傾一人。年夫人很平淡,她早知自己時日不長,燕傾來隻是為她調理,不曾隱瞞她欺騙她告訴她她可以活得長久。年誠很平淡,早在中毒的那些年他便深思熟慮又略為幼稚地想過死亡,父親死了他要怎樣,母親死了他應當如何,或許他會先一步離開,他早已想過太多死亡,早已過了驚訝之時。因為當時年誠體內毒素不曾完全清除,再加上燕傾做事有分寸做人很靠譜,所以年夫人臨終時一再請求燕傾留下來替她照顧年誠。又因為燕傾自始至終不曾有過多餘的熱情,年誠沒表現出多餘的感情,年夫人以為年誠隻是將燕傾當作一個大夫一個姐姐,所以她放心地一再強調讓年誠好好照顧燕傾。不願違背死者最後的心願,年誠與燕傾在應承年夫人的請求時一致表現為平淡,更像是無情。
年誠首次表露心跡是在為母親守孝期滿之後。在為母親守孝的日子裏,他對燕傾恭恭敬敬,對自己則是不管不顧,他一次次以自己為籌碼讓作為大夫的燕傾無法丟開他這個病人,他對燕傾的女兒筱筱盡心盡力視如己出,暗暗地教懵懂無知的筱筱喚他為父親。他用盡方法,將燕傾留到他以為可以表明心跡之時。
“燕姑娘。”
突然聽見一個陌生的稱呼,燕傾轉頭疑惑地看著之前稱她為“燕大夫”的年誠,什麽也沒說,鎮靜地等年誠接著說下去。
想著自己心裏的意圖,年誠越發忐忑不安,沉默好一會兒才戰戰兢兢地問:“燕姑娘可願嫁我為妻?”
燕傾懷疑自己聽錯一般抬手揉揉自己耳朵,然後皺著眉牽起右邊嘴角莫名其妙地笑著看年誠。
年誠看燕傾的反應,敏感地認識到隻要他繼續說下去,燕傾會收回她所有的神色,麵無表情地看他一個人上演獨角戲,然後在結尾的地方給他留一個轉身的背影。
年誠在燕傾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之下,擺出自己曾經想過的理由,搔著頭假裝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母親說燕姑娘對我們有救命之恩,讓我日後一定照顧好姑娘,我想來想去,這是最好的方法。”
“年公子對我們母子倆照顧得無微不至,打擾公子實非我所願,如今公子身上已無其他隱疾,過幾日,我便會帶著筱筱離開。”
不出所料地拒絕,意料之中地離開。心底果然是很空很失望。
年誠趕緊說:“是我唐突了。燕姑娘和筱筱安心住著——”
怕燕傾不相信自己的誠意,年誠趕緊又補充說:“今後,年誠對姑娘以姐姐相稱。姑娘——燕大夫,還請你別再拒絕。”
燕傾雖然沒有明確拒絕年誠,之後還是有意無意地收拾行李表明自己要離開的意思。
年誠見在燕傾這裏無處下手,便把心思用到燕筱筱身上,在燕傾說出自己要離開的想法時,四歲多一些的小姑娘抱著年誠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為了讓燕傾放心,年誠不僅以姐姐之禮對待燕傾,還裝一副情深的樣子讓燕傾誤以為當初說什麽娶她為妻隻是礙於他母親臨終時的交代。他迎娶一個姿容不錯的姑娘進府做妾室,為他管理年府內女眷的大小事務。那女子很柔順,在年誠待燕傾如姐的情況下,更是尊重,仿佛是以母親之禮相待。
成親沒多久,有一個與年誠父親交好的他很尊敬的世伯為他在官場上找了一個縣官的職缺,建議他出去曆練曆練。年誠本就有此打算,又遇上這樣一個好機會,他沒告訴任何人沒與別人商量就欣然同意。燕傾不是年府能管得住的人,她要離開的意思常常掛在臉上。另外,家裏的妾室對他來說是個麻煩,他當初是想讓燕傾放心才娶進這麽一個妾室,他並不喜歡。如今借這個機會,把那姑娘留在府裏,在他們離開之後給她一紙和離書放兩個人自由倒是不錯的選擇,他以後可不能再找這樣的麻煩。
不該再以娶妾來打消燕傾顧慮的年誠,在豐縣做了半年縣官後,又采取同樣的手段。
燕傾此次沒像之前一樣疏離地表示自己要離開,她介意的是他們身邊的人都覺得燕筱筱和年誠之間有如親生父女一樣。心裏有想法後,年誠在燕傾麵前不止一次地說要娶個家世清白的姑娘生一個與燕筱筱一般可愛的女兒,在朋友同僚麵前抱起燕筱筱很遺憾地暗示大家他很喜歡孩子,又把與之前妾室和離的消息告訴他們,就有人體貼地為他物色好的姑娘。
新娘娶進門後,燕傾又打消一些顧慮。但是她沒料到,年誠升遷之時又以與那個姑娘興趣不同性格不合為理由給人家一紙和離書,隻帶著燕傾母女倆赴任。燕傾很疑惑,但是收到和離書的姑娘開心得跟撿到什麽寶貝一樣,她自然也就不好意思插手年誠的私事。不過,為了向年誠要一個說法,告訴年誠自己的想法,她讓年誠的管事先帶著筱筱走,她和年誠一道。
年誠沒有再耍他與燕筱筱勝如親生父女的手段——燕傾沒有給他機會,去往虞都的一路上他都憂心忡忡,沒想到曲曲折折不順遂的一路卻給他帶來一個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