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可笑
可笑的證明
是救命稻草
差一點解決問題
於韓奇而言,姚辛珪不僅是一個未婚妻,更是一個有話可聊的可交心的朋友,不過,一切不得不止步於他們最近一次談話:要證明韓奇卻有不同的約定。
為了不遲到不讓姚辛珪等他,也為了早一些得到答案,韓奇早早地出門。他先去茶樓坐了會兒,將原來跟著的家丁打發回去,自己一個人彎彎繞繞地去客棧。他一直覺得自己行事瀟灑,出門到如今一直保持著自己的氣度,可看見客棧的一刹那,表麵的風平浪靜之下騰起細細碎碎的不舒服。他不知道自己刻意壓在心裏的是什麽東西,隻是感覺這東西一旦擺到明麵上來就會引起別人的嘲笑。
姚辛珪訂下房間時留下的信物是韓奇的,他一開始知道時並未懷疑,因為姚辛珪一向如此,她在韓府名聲雖然不錯,可隻要她一天不成為韓奇真正的伴侶她就還是一個外人,所以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小心翼翼。韓奇明白她的苦處,對她很信任,所以即使她借著他的名義行事他也不會生氣,即使她在他的保護之下顯得隨意——偶爾有些放肆——他也沒有顧慮太多,他知道她做事有分寸不會出界。
韓奇提前太久,在房間裏悶坐太久,一個人左思右想太久,差一些,就差一些他自己就可以解決問題。正是缺漏的一點讓他離不開,他一直坐著等待,他想盡快解決問題。妖怪的名聲不重要,他已經承擔太多與“怪”相關的東西——神童是怪人、母親是怪人,他好奇為什麽他是妖怪,想知道其他人和姚辛珪的態度,不過,他枯等許久,沒等到姚辛珪,隻等來一個奇怪而可笑的證明。
房門被敲響之後,韓奇打開門看見的是一個陌生的姑娘,本以為是走錯地方,他特意提醒一句:“姑娘走錯地方了。”
姑娘眯著眼睛玩玩嘴角,眼睛裏裝了些光亮,笑容裏鋪滿了迎合,她邊從韓奇留下的空處走進房間邊用羞澀嬌柔的聲音說:“姚姑娘讓我過來,她說公子需要一個女人來證明一些事。”
壓抑住被人戲耍的不悅和讓眼前女子滾遠些的想法,韓奇背對走進屋裏的女子默不作聲,心裏想著之前從小廝那裏得來的半份答案,手段和現在一般不光彩。若是真讓姚辛珪來,他們未必有勇氣坦然相對隻為證明一個問題,即使婚約早已確定,他們遲早會成親。
“公子把門關了吧。”
韓奇吸口氣,關門,轉身,看著那個女子一件一件褪去自己的衣裳。
非禮勿視四個字突然從腦海中冒出來,韓奇扭頭走到看不見女子的地方,坐在床邊一言不發地低著頭打量著自己的雙手。
“公子想必是不曾進入青樓之地,不經人事,不知灼華是怎樣一個人。姚姑娘讓我向公子證明灼華有何不同時,我很詫異,灼華雖自以為才藝容貌在其他姐妹之上,可我所擁有的其他姐妹也有。論容貌,貌美如花的姑娘在樓裏雖是屈指可數但也不隻一兩個;說才藝,古琴琵琶不是我的專長,其他姐妹有勝於我的地方。我所驕傲的不過是自己把這些都學到手。公子是難得的的妙人兒,想必尋常的胭脂俗粉入不了公子的眼,灼華有幸……”
韓奇聽著衣裙窸窸窣窣的聲音,聽著離自己不遠處的女子把他原來想要聽的話越扯越遠。是他想多了,風塵女子怎會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正在他悵惘時,那女子走到他的麵前。看著女子白玉一般的雙足,他不禁抬眼往上一瞧,心裏有一根弦突然斷了。他盯著女子與自己不同的地方,傻愣著沒轉開自己的目光,混沌中將所謂的同與不同拉出來比較一番。
隨著自己身邊突然坐下一個人的感覺騰起,隨著響起的砰的聲響,韓奇看見被他關上的門突然打開——不是被踢開也不是被輕輕推開,從開門時發出的聲響可知來人並不客氣。
“韓奇。”
聽見責怪警告的聲音,韓奇看見出現在門邊的女扮男裝的婦人,看著被自己父親寵壞的母親突然出現,他心裏突然生出一種委屈,好想回到幼年時,有什麽不舒服不開心可以放肆到父親或母親麵前哭一通。
“穿上你的衣服給我滾。”
“若是讓人知道今天的事,我一定讓你不得好死。”
“趕緊給我滾。”
韓奇眼睛隨著母親轉動,耳朵聽著母親的憤怒和女子慌亂的逃跑聲,心裏還在想著男女的問題。
“奇兒,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韓奇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看著自己的母親悵惘地問:“母親,我究竟是男是女?”
平地驚雷乍然響起的聲音,足以讓人僵化在原地。韓奇看著母親愣在當場的模樣,有些悲哀地垂下眼睛。
“你認為你是男是女?”
母親柔和的聲音來得晚了些,不過也夠讓韓奇好好想想,他一邊想一邊認真回答:“我記得小時候,父親讚賞地看著我說我是最適合做韓家長孫的人,小小年紀就有成人氣度,甚至有名士風骨,韓府未來的榮譽就寄托在我身上。從那時起我就覺得我是要支撐起韓家未來的男人。我是男子。可我的確對胭脂水粉很感興趣,對家裏姐姐妹妹有一種奇怪的親切感,我曾經有把自己當作姑娘的想法,不過他們都說那是我關心小姐姑娘,隻是不屑於和那些整日間瞎胡鬧的男孩子玩,我覺得他們說得有理,所以我應該隻是個喜歡女孩子東西的男孩子。我的胸脯不像其他男孩子一樣厚實,可我也沒有像女孩子一樣會來月事,所以我應該還是個男孩子。自從辛珪說我非男非女,我認真想過,我或許希望自己是個女孩子,但是我會因為父親母親和整個韓家做一個男子。”
“奇兒,娘曾經跟你說過,你出生時產婆恭喜大家喜得麟兒的聲音給韓府上下帶來一種歡天喜地的氣氛……”韓二夫人的聲音把話題從現今拉到過去,發生過的事情大大小小都浮現出來。
“恭喜夫人,喜得麟兒。”
“恭喜老爺,喜得麟兒。”
在產婆道出兩聲恭喜之前,被名字確定的韓奇降生了,他以“奇”為名,一生便似一場奇遇,不過用別人的話來說,這“奇”,是奇怪,是稀奇,是奇詭,是奇形怪狀。
十二歲以前,韓奇是府裏的寵兒,加上他自身聰穎可愛,更得別人喜歡。那時候,所有人都說韓氏出現一個神童,他天生異稟。從聽見產婆連連恭喜的幾聲“麟兒”起,韓家長輩和親戚就開始為她婚事操心,為給她物色一個頂好的伴侶,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凡有女兒的人家似是都要篩選一遍。在他逐漸表現出來的聰慧麵前,韓家覺得一般姑娘無法與自家孩子般配,皇帝之女也隻是身份高貴,不如選一個才識容貌毫不遜色於王孫貴族的女子——當時恰好有一個姑娘。為讓女孩得到和他一樣的學習機會,讓她配得上眾人眼裏的小神童,他們提前把為他訂下的姑娘接進韓府。
姚辛珪和韓奇一樣聰明,可她一直認為自己的聰明沒什麽用處,直到因為自己的聰慧離開那個不以聰穎為事的家。她到韓府不久就從很多人那裏聽到關於韓奇的事:尋常孩子啟蒙時,韓府教書先生就已驚訝於韓奇的記憶和知識,一般的詩詞吟詠,老先生直接讓他聽聽其他學生的作品然後告訴自己誰好誰壞。音律方麵,他跟著韓老太太學過幾個月古琴後成為學琴的姑娘們眼裏的奇才,一起學古琴的幾個姐姐寵愛他,幾個同齡的姑娘喜歡他羨慕他,本來不同意他學古琴的父親受不住母親的嘮叨隨他去。隻是武術啟蒙不盡人意,韓奇一招一式與武術師傅一般無二,隻是少些力度。不過並不是什麽要緊事,韓家不指望他舞槍弄棒上戰場,隻要他詩文足以讓他在仕途上暢通無阻就行。總而言之,見過他的人都很滿意。姚辛珪也很滿意,韓家上下對她很好很客氣,她珍惜這種美好,所以有些小心翼翼。
姚辛珪對韓奇來說算得上是姐姐,當然,大家都說她是他未來的夫人,所以不用想是稱呼她為姐姐還是別的什麽,辛珪就行。在他眼裏,姚辛珪和家裏其他姐姐妹妹都不一樣,姐妹們太鬧騰太聒噪了,隻有她很安靜,安安靜靜地看書,安安靜靜做女紅,安安靜靜地看大家嘻嘻鬧鬧。因為她太不一樣,所以引起他的好奇心——隻是好奇心而已,他當時並不想探究她的身世或者性格的任意一方麵,他沒想過自己選一個合眼的姑娘,姑且一切聽父母做主。
好奇心驅使韓奇去觀察姚辛珪,他發現,她得韓家眾人稱讚是名副其實的,她進韓家學堂十餘日就可以和其他學生齊頭並進,再過七八日,她在先生考問時的表現已是許多人趕不上的,又過十餘日,先生在學堂當著眾人的麵對她大加讚賞。先生笑得連嘴都合不攏。與韓奇獨處時,先生常常拿著書笑盈盈地說他一生竟遇到兩個小神童,真可謂是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不過,先生也不無遺憾地說物極必反,一張一弛可以相得益彰,兩個人都有如此天賦,以後究竟會發生怎樣的事誰也料不到。若姚辛珪是個男孩,他們便會亦師亦友地攜手一同長大,可她偏偏是個女孩,雖說自己也不讚同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太過聰明就會奢望得多,容易出亂子。有這樣意思的先生忽略了一種可能,若韓奇是個女孩子也好,兩個孩子會並肩一同長大,也許還能做個聞名天下的女詩人。雖然不知道先生為何不提這種可能,但可以想見先生的想法不夠全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