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無心
無心去尋找
無意去回應
她不穿這種衣裳
緋蜻擦擦手之後停下來,一本正經地看著林漱,雖然困惑卻也不妄作猜測,隻是就他的問題簡單回答說:“林姑娘,小姐此時應該在院子裏銀杏樹下。”
“我進來時沒看見她。”
或許是林漱漫不經心的樣子讓緋蜻誤以為他沒什麽事,所以她甩甩手,轉身邊忙邊說:“小姐若是不在院子裏,我也不知道她的去向,不過林姑娘不用著急,你可以去門口院子裏等著,吃飯時間小姐一定會回來的。”
我著急?何以見得?
林漱應一聲,算是讚同緋蜻的建議,隨後轉身離開。不過,若要實話實說,他不會在門口乖乖地等駱橪自己出現在他麵前。想著駱橪不會走得太遠,他打算去村子裏再繞一圈,應該能碰見她。
林漱又在屋裏看上一圈,確認駱橪不在他才往院門口走去。抬腳邁步走下門前幾級土台階時,聽到一陣風聲——似乎吹得樹葉變了聲,他扭頭往銀杏樹下望去,分明看見一個身影。那身影一身青綠,本不是極為明亮的色彩,卻在古銀杏樹的映襯下如此惹眼。
駱橪沒穿過這樣的衣裳,且那人長發高束,應該是哪家公子誤闖進院子裏。
林漱本應該邁步繼續走,可他卻受不住好奇心驅使轉身又走進院子,往那棵銀杏樹下走去。走得越近,越覺得熟悉,說不出是因為什麽——不是微風中飄著的味道很像駱橪平日裏熏衣用的藥草香,一定要說不如說是直覺。若是陌生人,那人不該對他的到來毫無反應,對他的行為不做任何反應倒像是知道來人是誰。
難道隻是駱橪換了一身衣裳?
正在林漱否定自己的想法之時,他聽見駱橪的聲音。
“林漱,舍得回來了?在外麵玩夠了?”
不用回頭尋找聲源,聲音就是從前方傳來的,他眼前隻有一個人,隻能是駱橪。
她一直在院子裏,那自己進來過她不知道嗎,或者方才那陣風裏突兀的聲音,是她從什麽地方跳進院子發出的。
林漱站在原地,留一段觀賞的距離看著駱橪,許是他太過安靜,倒引得駱橪——駱橪還是駱橪,隻是今日換一身裝扮高束起頭發而已——轉身看他一眼。
駱橪疑惑地問:“怎麽了?”
林漱朝著駱橪走去,站在她往常站的位置,抬頭看一眼高處,從金黃的病變的樹葉縫隙之中看著不遠處的院牆,他看一眼就把目光轉向她,故作深沉且憂鬱地說:“阿駱,你特意來一趟不該隻是為村裏大大小小的病,與我說說你還有什麽想法。”
駱橪不太想說話地又留個背影給林漱,好一會兒才說:“為他們的大小病症而來有何不可,你可知道,這些……”
不想說其實可以不說。
林漱不是很想聽駱橪把話說的很長,幹脆地打斷她的話:“我知道。我知道。不問了,不問了。”
原以為兩個人就這樣自己想自己的心思一前一後地站著。林漱已經在找一個適合的地方準備休息,卻聽見駱橪的解釋。
“……我確實不為他們而來,為山間一人而已——或者說我是為山中一奇異的病症而來。”
“你說過。那是什麽人?什麽病?”
“我不知道,隻知道那不是一般的疑難雜症。”
“那人可是住在上麵的房子裏?”
駱橪扭頭看林漱一眼,似乎是好奇他怎麽知道。
他怎麽會知道?駱橪自從到了這院子就時常站在銀杏樹下,望著一個方向久久不動,若從這個地方看出去還有其他人家,還有其他景色,林漱未必會說出方才的話,可隻一眼就能看見那處人家,雖然隻能望見竹籬屋頂,隻能看見草棚頂上的炊煙,他又何必去費事瞎猜呢。
林漱看駱橪好奇之中略帶驚訝,便回答道:“聽聽你心裏所想所思,你便能知道我如何得知的。”
“林漱,你說村長院中的銀杏該是見了多少物是人非才長成如今這般模樣?”
銀杏?林漱將先前打量過的銀杏樹重新打量一番,看著一樹金黃的葉子感歎道:“我也想知道這棵銀杏因何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垂垂老矣,如今又生了病,誰知道樹幹之中是不是早被蟲蟻蛀空。不過,它的病態倒讓人在初秋之時看到暮秋之景。”
“是啊。殘敗之軀真有異常之美。”
林漱知道駱橪一定和他一樣看到極美的風景。
“小姐,林姑娘,飯菜已準備好了。”傳來緋蜻聲音的草屋底下,在門沿處站著一個黃衫的姑娘,顏色與林漱和駱橪頭頂的類似,像是把一樹黃葉穿到她的身上,轉身便有一種鮮活的美景跳動在他們眼前。
林漱感覺到自己看見緋蜻那一刹那的顫栗,也知道自己在臉上塗抹上笑臉的輪廓和顏色。
“走吧,林漱。”
“走吧,阿駱。”
駱橪與林漱一同出聲,相視粲然一笑。
與這般場景相似的情形還有不少。也不知是哪一天,說好不出門的駱橪又消失一個下午,直至晚上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也沒見她回來。按著她的習慣,林漱先在院子裏那棵銀杏樹下張望許久,確定他不像之前一樣躺在銀杏樹上小憩之後才走到村子裏去,他在村子裏走上一圈,結果一無所獲,有點挫敗地回到村長家和村長夫妻兩人一起吃晚飯。
晚飯過後,林漱一直坐在客房的窗戶邊上,那是個觀察院子動靜的好地方。等到天黑,等到雨絲細細地飄落給隻被燭光照亮很少地方的院子籠上一層薄霧,等到屋簷上雨滴滴答滴答地響起之後,他還是沒等到駱橪回來。
在緋蜻準備睡覺之前,林漱找她確定駱橪當日的確是沒有什麽特殊的安排。
緋蜻肯定地說駱橪之前對今天沒什麽安排,但她又補上幾句說駱橪常常臨時起意去做她想做的事情,讓他別擔心,她的小姐是個不會讓人操心的人。
駱橪的確是不會讓人操心的人,準確地說是她不希望別人為她操心,說得更直接一點就是她害怕別人為她操心。如果林漱替她操心,在她那裏,操心就不再隻是林漱一個人的事。
林漱含糊應著緋蜻的話,在眾人都睡下之後一個人守著一盞燈打開一扇窗坐在窗邊時時觀察著院裏的動靜,他要等到駱橪回來,心裏又在告訴自己她不過是像之前看病太晚借宿人家而已。
眼睛累了,人困了。夜風吹來冷冷的涼意,林漱起身披一件外衣繼續坐著。
等待的時間過得漫長,林漱沒睡著卻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他不想再等下去,就想著用靈力確定駱橪安全便可。在施術之前,他聽到輕微的落地聲,看見一個穿著黃色——與院裏樹葉一模一樣的黃色——的姑娘從雨中走過來,走近一看,竟然是他等了一晚上的駱橪。
“阿駱。”
林漱驚喜地喊一聲就從窗邊起身跑出門,看著駱橪從水中出來的狼狽樣子——說是狼狽,可自從林漱看見她,她臉上就一直掛著淡淡的笑容。也不知道她是淋了多久的雨,黃色的衣裳被水製得服服貼貼的裹在身上,幾根頭發絲貼在額頭上。
“阿駱,你從哪兒來?這麽晚了,還下著雨,何不找個人家借宿一宿?”
駱橪伸手指指院裏的銀杏,先抬腳邁步走進屋子。
林漱站在原地看著夜裏黑乎乎的樹,看看駱橪身上濕漉漉的黃色,突然想到,她今天是真的沒出門,他在銀杏底下看的時候並沒有注意觀察,她的衣裳和樹葉一個顏色,他沒看到。
“你既在院子裏,下雨為何你不早些下來?”林漱聽見自己冷淡的問話。
“睡迷糊了,沒注意到。”
林漱進門聽到這樣一句回答,驚訝地停在哪兒——這個讓人怎麽接話。
好一會兒之後林漱才繼續說道:“雨下了一個多時辰,阿駱你……”
林漱想說駱橪在敷衍他,可是話沒說完就被她不帶什麽感情的清冽的回答打斷了。
“的確是睡熟了沒注意到,被雨滴的涼意喚醒之後清爽不少,我想著許久不曾任性淋雨瞎想事情就多坐了一會兒,好像時間長了些,讓你擔心了。”
之後,林漱聽見一句他不想聽見的話。
“林漱。對不起。”
林漱不好再說什麽,隻是提醒她換身幹淨衣服,把頭發擦幹早些睡覺。
駱橪應一聲,在睡覺前叮囑明日要早些起床,她準備去給人看病,在沈家村耽擱太久該走了。
林漱含糊地應一句翻身迷迷糊糊睡著了。
或許是在入睡之前的迷糊中,可能是在半夢半醒之間,好像也可以完全是在夢裏,林漱天明起床時記得他和駱橪說過話。
“阿駱,你為什麽會在樹上睡覺?”
“因為,我不曾離開,可若是無心尋找,無意回應,誰也找不到我。”
林漱問過駱橪,但是她否認曾和他說過話,所以他也沒把具體的話說給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