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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故事

  故事的抑揚頓挫


  她是主是客


  開半扇木窗


  得知雒弋在路上失蹤,禹九很是詫異,奇怪他如何逃離九蘿的視線消失得無影無蹤,更奇怪的是她無法查探他的方位,自己當初費心設下的術法竟全然失效。她思來想去沒想清楚什麽環節出錯,鬱悶至極,她就跑到瓦肆之中去尋舒櫟。


  瓦肆裏總是吵吵鬧鬧,淺吟低唱的有,撕心裂肺的也有;單純率真的有,矯揉造作的也有;初出茅廬的有,圓滑世故的也有。來來往往走著的人,有些一眼就能看透身價,有的再看也無法估量,這個地方最適合隱藏,當然,在隱藏之前需要斂起屬於自己的氣質,不要讓人在人海中一眼就認出你。


  說不清禹九來勾欄瓦肆中是為什麽目的,她隱藏過自己,又覺得自己無需隱藏,她展現過自己,反而後悔自己過早暴露。兜兜轉轉,她此時來這裏,或許是想把自己的鬱悶丟棄或者藏起來永遠不見,把自己無拘無束任意的一麵暫時放出來透透氣。


  禹九算準時間,她到瓦肆時,舒櫟正在台上耍嘴皮子天南海北地說,把古往今來都串進故事的抑揚頓挫中。她帶著心事走進舒櫟說書的地方,對各種聲音充耳不聞,隻是眼睛裏閃過一幕幕秩序與雜亂相混的場景:她走進門時跑堂的下人差點與她撞個滿懷,看起來像是想要與她對罵一場,後來許是因為來者是客是移動的銀錢,所以諂媚一笑規規矩矩道歉,讓出一條路讓她先走;客場裏有幾個桌子邊坐著張嘴驚訝的、大笑的、打嗬欠的、叫喊的、似笑似哭的各式各樣的人,她從他們身邊走過,隻覺得這一軸無聲的畫卷既常見又難以描畫;走上樓,在去舒櫟專門為她為自己留出來的一間屋子的路上,遇到幾個搖搖晃晃的人,一個滿臉通紅胡說八道,一個一臉擔憂怕這怕那,一個左右為難莫明其妙,一個擠眉弄眼憤憤不平,滿臉通紅的人滿身酒氣,怕這怕那的人小心翼翼,左右為難的人寬大為懷,憤憤不平的人頗不甘心啊。禹九一路上有橫衝直撞,也有左右閃躲,總算是安安全全地走進那間她是主也是客的房。


  “好些日子不見。你回虞都許久,此時才想著過來,是舍不得嗎?”


  舒櫟在說話前似乎敲了門打了招呼,但是禹九沒搭理——她恍惚走神中沒聽見,看見舒櫟見怪不怪地繼續按照自己的套路與她說話,她覺著有個人明白自己的失神也好。


  禹九像自言自語一般,輕飄飄慢悠悠地說:“自然是舍不得的。”


  舒櫟將方才說書時帶著的興奮和進門的急躁與疑問稍稍放下,差不多恢複到平時在禹九麵前的樣子。聽完她的話,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趕緊捂上胸口,用有些誇張的速度和態度說:“禹九,你又傷我的心。我在嘈雜之中每天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竟然如此對我。我看,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禹九抬眼看著入戲的舒櫟打趣道:“還真以為自己有三頭六臂,趕緊收起你這一副無所不能沾沾自喜的嘴臉,別讓人看你笑話。”


  “笑話。這裏又沒人。我怕誰看去。你真的沒什麽事要跟我說?”


  舒櫟將茶杯送到唇邊,用唇沾一沾茶水就放下,問過禹九,猜測著等不到答案,可能他也不想聽答案,禹九在他麵前說話做事自己有一套方法,他也有自己的一套原則:不喜歡刨根問底。於是話鋒一轉,他興致勃勃地說:“沒有——那可真是再好不過。我來說。我看過你寫的故事,一看就知道是你自己的故事,你還想把自己置身事外冷眼旁觀。故事裏的林嶼是誰我也知道。既然我已經知道這麽多,你不如把完整的故事告訴我。”


  禹九有片刻的詫異與驚愕,等到平複之後她自然滿不在乎——可閃躲之意一點兒不自然。她看著眼前難得的摯友,麵對他隱晦的套話方法,笑一笑,也開始在話裏摻進調笑的意味,她說:“你看看,你已經知道這麽多了,開始給你寫了,結尾你現在也看到了,你還想要什麽?”


  “我想要過程,我想知道你們怎麽會走到這一步。還有,我並不認為我看到的是結尾,我更喜歡用另一個開始來稱呼它,也就是說,我不知道你們怎樣結束,你要告訴我結局。”


  禹九不想回答,索性板臉假裝就要生氣,硬梆梆地說:“我來找你不是要給你講故事。”


  舒櫟頂話著說:“你來找我也不是想聽故事。”


  禹九反駁說:“我怎麽就不能來聽故事,我心情不好鬱悶煩惱來靜靜不行?”


  舒櫟恍然大悟地說:“我明白了,你是來找事的。”


  禹九斷然否定,簡短急促地說一聲:“沒有。”


  “有。”斷定之後,舒櫟從矮桌旁站起身來,把隻打開半扇木窗的窗戶完全推開。


  一陣爆笑,一陣喝彩,一番說辭,一聲吆喝,許多的聲音看著窗戶敞開後灌進他們坐著站著的房間。


  舒櫟做著手勢繼續對禹九發出質疑:“你看看,這兒可有秩序井然的地方?哪怕是一個角落也沒有。你聽聽,這兒可有半分寧靜?聽聽,說書聲,哄鬧聲,吆喝聲,低聲細語,吵吵嚷嚷……你在這兒找清淨,可不就是來找事的?”


  “我自己心靜。”


  舒櫟是既來之則安之的人,很善於應對突發情況,他要接下禹九的話不難。他向禹九走近,邊走邊說:“你看,自己心靜自然涼,又何必來這喧囂之地。何苦來?”


  “其實,我真的不想你。可是沒辦法,你知道的多,我隻能來找你。”


  是。舒櫟話裏話外是有強調自己對禹九重要性的意思,可是他的重要性不需禹九口頭上的說明和行動上的做法,他已經用十幾年的時間了解過她,自認為對她了解不少。


  舒櫟對禹九的話不甚在意,繼續唇槍舌劍似的說:“其實,我也不想你。不過我會想你的故事。要不我們做個交易。”


  還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啊。


  禹九鬆口應到:“行,你先幫我找一個人。”


  見禹九說起正事,舒櫟就在她對麵坐下,不過說話態度沒變,他問道:“什麽人還要我去找?你掐指一算不就知道了。”


  “知道就不來找你了。”


  舒櫟直言不諱:“你都不知道,我怎麽能找到?”


  與舒櫟一樣,禹九偶爾說話也會毫無顧忌,所以她此時能不顧及舒櫟留在虞都的原因回答說:“你閑。既然你以四海為家,就不會舍不得虞都的繁華,出去走走看看還能見些奇人異事。”


  “原來是舍不得他。禹九,你真的傷害到我了。不行,我不能離開你,你趕我我也不走。”


  看舒櫟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態,禹九直接忽略,不理會他話中的調侃,搬出多年之前的賭局做借口說:“你繼續留在這裏,我們之間的賭局你會輸得很徹底。”


  舒櫟抿一口茶,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你不懂。我是守株待兔。”


  禹九露出一副拜托的神色,委屈似的拖長她婉轉的聲音:“舒櫟——”


  舒櫟認命地放下茶杯,拍板答應禹九:“好。你要找什麽人?”


  “雒弋,南夷黔安城人,小神醫駱橪之父。”


  “成。我答應你了。”


  本以為舒櫟會猶豫片刻,沒想到他大大方方應下。難得看他率性而為,禹九自己也難得有些愧疚,因此她以茶代酒說了聲謝謝。之後突然想起當初靈力相撞的事,她就問:“對了,你可還認識像我們一樣的人?”


  “像我還是像你?像我的除了家裏人我至今沒見過,像你的,聽說過,但是一直不曾去找過。怎麽,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要緊事,隻是覺得可能遇上了像我一樣的人。”


  “像你,可就不是人了。”


  “……”


  “你走吧。”


  禹九抬頭看定舒櫟,對他的送客行為表示不滿。


  舒櫟補充說:“趕快把窗外那個鬼鬼祟祟的人給我引開。”


  禹九回頭,在不多的看客之中看見白夜。她再回頭,看著舒櫟,皺眉不語,似乎是不滿意他鬼鬼祟祟的形容。


  舒櫟咧嘴一笑,賤兮兮說道:“你也不是第一次看他出現在這裏,何必每一次都為這事皺眉,看看這眉峰一近,細嫩的肌膚都起了皺褶。說不準,是沐公子安排來保護你的。”


  禹九不滿地看著舒櫟,直到他認輸似的補充道:“是我的錯,不應該亂說話。你放心,我即刻起程,定會找到你要的人。若是我給你傳信,你一定要回複,否則,我可不替你看人。”


  最後一句還是調侃。


  禹九與舒櫟相識到如今已有十二三年,這些年裏,舒櫟幫過她不少:是他幫她找到沐子來,她有事離開時是他替她看顧沐子來,她受傷、鬱悶、難受時也是他收容她。本來因同病相憐而起的感情,經過十二三年,也算走到知音難覓的一步,他們已經把彼此當作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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