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燈火通明
“好了!”瑞霜叉著腰,轉過身,背對著苦無,毫不猶豫地徑直打斷道,“我不想聽,你也不必解釋。善就是善,惡就是惡,方戰岩多行不義必會自斃,本姑娘懶得與你解釋。”
苦無一聽,隻得失魂落魄地垂下了腦袋,微微點了點頭,以示答應。
緊接著,瑞霜又稍稍抬起頭,眼神飄忽不定,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有意無意地說:“對了,你執意要見你師父,這回見到了,他打算怎麽罰你啊?”
“尚不得知。”苦無老老實實地說,“不過我相信,師父一定會秉公執法, 公事公辦的。”
瑞霜不禁“嘖”了一下,轉過身,回過頭,氣鼓鼓地說:“公事公辦,你還高興了?”
“小僧當然高興了。”苦無眨著無辜的大眼睛,相當自然地說,“師父隻要不徇私舞弊,於我而言,那才是最大的慰藉。”
“何出此言?”瑞霜皺著眉頭,疑惑不解地問。
苦無麵帶微笑,振振有詞道:“你想啊,師父不徇私情,堂堂正正地處置我,這樣一來,眾弟子無論是對師父,還是對我,就都不會生出分歧和意見了。師父的名譽不會因此受損,我更是不會惹眾弟子不快,心裏舒坦許多,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瑞霜衝他翻了個白眼,搖搖頭,心力交瘁地長歎一口氣,氣鼓鼓地說:“你這木魚腦袋,我真是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活著少受點兒罪總歸是好的啊,哪有人像你這樣,明明可以僥幸逃過一劫,卻還非要懇求別人對你做出懲戒,這樣平白無故地遭受罪責,你心裏就舒服了?”
“並非是平白無故。”苦無睜大了眼睛,真心實意地說,“小僧犯下彌天大錯,若不受到應有的懲戒,何以服眾?就像江湖上為非作歹的奸邪之輩,總會受到正義的製裁,這是命數,也是天理。所謂大道之行,即是如此。”
瑞霜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幹癟的嘴唇,一手攤開五指拍在了自己的額頭上,止不住地搖頭晃腦,唉聲歎氣道:“唉!沒救了,沒救了!”
苦無的嘴角微微上揚,自顧自地露出了一抹滿意的笑容,仿佛還有些期待明日師父會對自己做出怎樣的懲戒。
“罷了。”瑞霜平心靜氣地說,“掌宮對你應當不會太過分,畢竟你體內懷有滅魂之力,他知道不能刺激你,否則今日之事重演,他可得後悔一輩子。”
苦無想了想,鎮定自若地說:“瑞霜姑娘,天色已晚了,要不今日你就先回靜簾宮去吧。”
瑞霜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了轉,思索了一番過後,如釋重負地說:“也好,本姑娘正好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這麽晚了,瑞霜姑娘還有事情要處理?”苦無目瞪口呆,倍感詫異地問。
瑞霜瞥了他一眼,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你不用管,這是本姑娘的私事,睡你的覺去吧!”
瑞霜說完,便是推門而出,縱身一躍,消失在了濃濃夜色之中。
苦無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竟是不自覺地微微一笑,覺得瑞霜姑娘和今晚的月色,同樣令人心馳神往。
……
奇陽宮內。
於七的臥房燈火通明,毫無入眠之意,就像是等著方戰岩來找自己。
果不其然。
這會兒,方戰岩趁著夜色已深,四下無人,大搖大擺地往於七的房間去了。
方戰岩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後,仔仔細細地定睛一看,發現於七正悠哉悠哉地坐在藤椅上,果然已經恭候多時。
於七全神貫注地打量著眼前的茶杯,輕聲細語地吐出三個字:“你來啦?”
方戰岩關上房門,雙手背過身後,來到於七的身邊,稍稍抬頭,斜視前方,沉默不語,一言不發, 也像是在等著些什麽。
於七躺在藤椅上,翹著二郎腿,左手握拳,手肘撐在座椅一旁的扶手上,腦袋微微傾斜,靠在了左手的拳頭上,用一種陰陽怪調的語氣,悠然自得地說:“既然來了,為何不說話?”
方戰岩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說:“我想先聽聽你怎麽說。”
於七的瞥了他一眼,輕聲笑笑, 應對自如道:“你不告訴我今天發生了什麽,我怎麽跟你說接下來的計劃?”
“今天發生的事兒可不少,也不小,你這般神通廣大,莫非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方戰岩試探性地問。
於七冷笑一聲,把手一揮,蠻不在乎地說:“笑話,我又不是神仙,像我這般足不出戶的,你希望我知道什麽消息?除了熔寂有所異動一事,別的我當真不清楚。”
“哦?”方戰岩不禁提起了一絲興趣,饒有興致地問,“你真的隻知道熔寂有所異動?”
“那是自然。”於七信誓旦旦地說,“熔寂在禁地鬧出的動靜可不小,我從遠處觀望,也能清楚地察覺到從它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煞氣。如果我猜的沒錯,熔寂該不會是已經突破封印了吧?”
方戰岩一聽這話,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虎視眈眈地凝視著於七,若有所思地說道:“看來你知道的不少嘛。”
“哼。”於七輕聲笑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泰然自若地說,“哪裏哪裏。除了熔寂突破封印,其他的事情,我當真是一無所知了。”
方戰岩默默頷首,睜大了眼睛,挑著眉頭,興致勃勃地問:“你不妨再猜猜,熔寂突破封印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熔寂突破封印之後……”於七不禁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心潮起伏地喃喃自語道,“我猜,熔寂突破封印之後,定當是六親不認地大殺四方,然後祭風道人全力壓製,與之抗衡,怎麽樣,我說的對不對?”
“嗬。”方戰岩輕聲一笑,鄙夷不屑地說,“熔寂身為上古陰劍,威力無窮,非同凡響,祭風雖有九重天,但又豈能是它的對手?熔寂沒將它開腸破肚,已經算好的了。”
“那就奇怪了。”於七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陰險的笑容,興致衝衝地說,“就連祭風道人都不是熔寂的對手,這偌大的神宗,還有誰是呢?你可別告訴我,熔寂已經馬不停蹄地跑回異族去了?”
“那倒沒有。”方戰岩笑了笑,用一種輕鬆的語氣說道,“讓我來告訴你吧,熔寂不僅沒有跑回異族,反而是被重新封印回了禁地,現在,可安分著呢。”
“哦?”於七猛然怔住,一動不動,目光炯炯有神,大腦飛速運轉,似是在思索著些什麽,而後心如止水地推測道,“是嶺灣真人出手相助了?”
方戰岩閉上眼睛搖搖頭,平靜地吐出四個字:“非也,非也。”
“那是神劍仙?”
方戰岩仍是搖搖頭,意味深長地說:“熔寂重新被封,也並非是師叔所為。”
“那是……”於七愁眉莫展地說,“難不成還是它自己跑回祭壇上,自己把自己封印了?”
方戰岩忍不住輕聲笑笑,頗具嘲諷意味地說道:“說了這麽多,結果你還是落了一個人呐。”
“是誰?”於七眉梢一緊,急不可耐地追問道。
方戰岩深吸一口氣,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苦無。”
“苦無……”於七口中不斷重複念叨著這兩個字,而後如夢初醒,恍然大悟,輕蔑一笑道,“嗬,果然不出我所料,自我走後,苦無體內的滅魂之力還是爆發了。”
“不……你錯了。”方戰岩理直氣壯地否認道。
於七眉頭緊鎖,一頭霧水地重複道:“我錯了?我哪裏錯了?”
方戰岩從容不迫地說道:“自你走後,苦無體內的滅魂之力並未徹底爆發, 我在禁地見到苦無時,他還跟個沒事人一樣,一切正常,無事發生。直到熔寂突破封印,直奔祭風而去,苦無為了救他,這才舍身取義,迫不得已爆發了滅魂之力。”
“什麽!”於七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這怎麽可能!我記得我去仁和宮探望苦無時,他分明就是滅魂之力快要發作的樣子,為何我走之後,他又會恢複正常?”
“這恰恰就是整件事情的蹊蹺之處。”方戰岩憂心忡忡地說,“我現在越發地相信你之前所說的,暗中相助苦無之人,就藏在我們神宗了。”
聽到這裏,於七不禁瞪大了眼睛,瞳孔放大到極致,不可思議地問道:“莫非你心中已然有了懷疑的對象?”
“懷疑的對象也就這麽幾個,初入九重天的祭風不值一提,嶺灣真人尚且隻能跟苦無打到一個不分上下,伯仲之間的水平,所以剩下唯一一個能與苦無一戰的,隻有……”
“你當真懷疑是神劍仙?”於七搶先一步脫口而出道。
方戰岩麵色凝重地長歎一口氣,不緊不慢地說:“除了師叔,神宗之內,無人有戰勝苦無的可能,況且……”
方戰岩說到這裏,頓了頓,忽然就垂下頭,默不作聲了。
“況且什麽?”於七迫不及待地追問道,“快說。”
方戰岩暗暗喘了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況且在苦無體內的滅魂之力失去控製之時,我去靜簾宮求助師叔,與他提及苦無一事,師叔對我說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字眼……又。”
“又?”於七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小小的腦袋撞著大大的疑惑,方戰岩的隻言片語聽得自己雲裏霧裏的,著實無法以此將整件事情連貫起來。
於是乎,於七徑直站了起來,麵向方戰岩,急切地追問道:“說清楚點。”
方戰岩麵露難色,惴惴不安地說:“我求助師叔之時,告訴他苦無體內的滅魂之力爆發了,請他快快出手相助,結果他擺出一副吃驚的神情,不敢置信地對我說,又爆發了?”
於七聽後,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一籌莫展地說:“沒想到一直以來,暗中相助苦無的,居然真的一直都是神劍仙!”
“師叔內功深厚,法術高強,現在細細想來,如果從始至終幫助苦無的,一直都是他的話,那一切就都不足為奇了。”方戰岩灰心喪氣地說道,“可我有一點始終想不明白,按照師叔這喜怒無常的性子,好端端的,怎麽就突然幫上苦無了呢?”
“緣分妙不可言……”於七憂心惙惙地推測道,“大概是因為機緣巧合罷了。雖然我也想不明白苦無這小子身上到底有哪一點值得神劍仙傾力相助,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我們也不便再插手幹涉,隻是以後要切記,一定要裝作一副糊塗的樣子,萬不可露出破綻。”
“我知道。”方戰岩板著一張臉,冷漠無情地答應道。
而於七則是繼續滔滔不絕地講道:“神劍仙英明神武,不容小覷,即便是知曉了幕後之人是誰,這條線,我們再也是動用不得了。”
“動不得?”方戰岩把視線轉移到了於七的身上,麵紅耳赤,憤憤不平地說,“我們籌謀已久,眼看大計將成, 結果到頭來,你竟然跟我說動不得了?那苦無體內的滅魂之力該怎麽辦!我又該怎麽辦!”
“你急什麽?”於七一臉厭惡地瞥了他一眼,有理有據地說,“我又沒說不能動苦無,我的意思是,日後行事須得小心,不能得罪了神劍仙才是!”
方戰岩匆匆反應過來後,不自覺地稍稍低頭,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致使場麵一度陷入極其尷尬的氛圍,而後他隻得不好意思地附和道:“說的是。師叔此人我們得罪不起,倘若他開始針對我們,那我們所籌謀的一切都將折戟沉沙,功虧一簣。”
“你知道就好。”於七心平氣和地說道,“雖然我們不能得罪神劍仙,但區區一個苦無,尚且還不足為懼。”
“嗯。”方戰岩表示讚同地說,“師叔素來喜歡清淨,況且他本就有了一個徒弟,救苦無,應當也隻是心血來潮,一時興起而已,就當是苦無走運好了。”
“哦?”於七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格外好奇地問,“堂堂神劍仙,竟也開始收徒了?”
“是啊。”方戰岩有條不紊地說,“怎麽,你還不知?”
“我如何知曉?”於七瞪大了眼睛,笑著說道,“要說其他的繁瑣小事我可以親自去探查,但要說神劍仙那邊的消息,就是給我十個膽子我都不敢去打聽啊。”
方戰岩默默頷首,神思恍惚地認可道:“也對,這事兒怪我,從沒跟你提起過,不過也不礙事,師叔收徒就收徒,跟我們八竿子打不著。”
於七當即就激動地勸阻道:“誒!這事兒你好歹跟我講講啊, 話說到底是誰這麽有福氣,竟能成了神劍仙的徒弟?”
“呃……”方戰岩不禁眯起了眼睛,冥思苦想,絞盡腦汁,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慎重地開口道,“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那人應該是叫……妖瑞霜。”
“妖瑞霜?”於七匪夷所思地說,“當今的妖族公主妖瑞霜?”
方戰岩點了點頭,而後又覺得哪裏不對,遲鈍地提出異議道:“誒!不對啊!這異族的人你竟然都認識?”
“誒!談不上認識。”於七一邊笑了笑,一邊揮手否認道,“頂多算是聽過她的名號,畢竟我認識人家,人家也不認識我呀是不是?”
“哦——”方戰岩拉長了聲線,語調逐漸上揚,連連點頭肯定道,“說的是,說的是。”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於七圖謀不軌地問,“神劍仙怎麽就突然收了一個妖族之女為徒了?更何況還是妖族的公主!你說她爹能同意麽?”
“這……我就不知道了。”方戰岩皺著眉,苦著臉,一本正經地說,“畢竟這是師叔的私事,我也不敢多加過問,隻是聽他說起過這麽一回而已。”
於七止不住地默默頷首,目光空洞無神且呆滯,也不知是在思索著些什麽。
“誒?不對啊。”方戰岩愁眉鎖眼地向於七質問道,“你問這麽多無關緊要的問題做什麽?難道還嫌不夠麻煩,想主動去招惹師叔?
“誒呦,不敢不敢。”於七不慌不忙地說,“我就是有些好奇,隨便問問而已, 你犯不著多想,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聽到這裏,方戰岩的臉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他忐忑不安地說:“恐怕一切未必能如我們所願……”
“此話怎講?”於七眉梢一緊,一頭霧水地問,“你該不會還是畏懼苦無背後神劍仙的勢力,故而心生顧慮,停滯不前了吧?”
“並非如此……”方戰岩提心吊膽地說,“隻要不明著跟師叔作對,想來師叔也不會插手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怕就怕……”
方戰岩說到這裏,又忽然失了聲,聽得於七好生捉急。
“你到底是在害怕什麽?”於七迫切地追問道,臉上寫滿了不耐煩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