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更深露重
“由心的衣裳……有特殊的意義。”由心垂下腦袋，緊緊抿著唇。
他黑漆漆的發頂正對著蘇瑾離，看起來跟個小孩子似的。
蘇瑾離笑了笑，露出細白的牙齒，“既然是有特殊的意義，那你要好好保管，就不要給我啦。”
她本是想著，女兒身在外不方便，況且她現在可以說是逃犯身份，若是被那徐捕快碰見了，發現她還沒死，那豈不是太倒黴了……
思來想去，還是打扮成男子模樣比較好，而由心跟她差不了幾歲，衣裳尺寸什麽的也比較適合她。
但既然這些衣裳對由心有特殊的意義，她也不好奪人所好……
由心抬起頭來，白皙的臉上有些發紅，他嘴唇翕動著，“不是，梧桐，由心不是這個意思。”
由心忽然伸出修長的手指，抓住蘇瑾離的手，“由心可以把衣裳給你，但你要……記得還給我……”
蘇瑾離歎了一口氣，她轉過身，正對著由心，認真地看著他，說道：“由心，你可以拒絕我的，每個人都有拒絕他人要求的權利，旁人對你的要求，隨便聽一聽，自己做決定，這樣做人才自在。”
明明衣裳有特殊意義，不能把衣裳借給她，可由心還是沒有拒絕她，要借她衣裳……
這樣的人，對於旁人來說的確很好，但對於自己來說，卻是殘忍的。
由心臉上的潮紅很快褪去，他臉色有些發白，“梧桐，我願意把衣裳借給你，無論你何時還都可以，隻要還有下次見麵的機會……”
蘇瑾離聽懂了他的意思，旋即又尷尬道：“可是我不曉得我們下次再見麵是何時了……”
“那你何時回來？”由心囁嚅著。
“不知道，”蘇瑾離撓了撓頭，對由心笑道：“或許要有一段時間才能回來吧。”
一段時間是保守的估計，或許，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吧……
“既是一段時間就回來，那便好。”由心像是鬆了一口氣，他把手從蘇瑾離手上撤回，對蘇瑾離扯出一個笑容，“何時出發？”
“明日。”蘇瑾離站起身，從一筐衣服中拿出兩件衣裳，一件灰色的長衫，一件黑色的直綴，“由心，我要這兩件即可，其餘的你收起來罷。”
蘇瑾離咳嗽了幾聲，裝作男子的模樣，將一隻手背在後麵，聲線柔軟，帶著一絲沙啞，“小道士，你好啊。”
由心也站起來，抿唇微笑，對蘇瑾離道：“公子，你好。”
蘇瑾離覺得，由心的笑容是她見過的最幹淨最清澈的笑容，如潺潺流水，澄澈清爽。
到了傍晚時分，老道長和由心便要出發前去趕屍了。
蘇瑾離將去往涼縣的地圖繪製好，遞給由心，她仰頭望著由心，“注意安全。”
由心的目光凝著她，嘴唇微微顫動著，“你也是，注意安全，每日記得塗藥，不要輕易彎腰扯動傷口，不要隨意相信旁人，不要……”
“由心，走了！”老道長在遠處注意到由心沒跟上來，停下來，朝由心喊了一嗓子，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蘇瑾離眼裏泛著淚光，她點頭道：“嗯，知道了，由心，道長叫你呢，快去吧。”
由心走到半路，忽然像想起了什麽，回頭對蘇瑾離道：“記著回來……把衣裳還我。”
“知道啦。”蘇瑾離朝由心揮揮手。
這小子……
蘇瑾離吸了吸鼻涕，眼眶有些發熱。
第二日，蘇瑾離將長長的頭發梳了一遍，然後開始束發。
昨日由心給了她十幾兩銀子，讓她在路上當盤纏。
她客氣了半天，手裏攥著銀子和由心推搡了半天，最終收了十兩銀子。
她曉得，十兩銀子對於窮苦人家來說，相當於半年的口糧，由心和老道長兩個人，靠著趕屍來獲取經濟來源，而她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過客，他們如此慷慨相助，著實讓她感動了許久。
第二日，蘇瑾離天還沒亮就醒了。
她起床烙了幾個餅，放在包裏帶路上吃。
清晨，第一抹陽光照在蘇瑾離身上時，蘇瑾離已經離亂葬崗很遠很遠了。
集市上，有各種各樣的小吃，小販和攤主的叫賣聲絡繹不絕。
肉包子味和各種小吃的味道在鼻間彌漫開來。
蘇瑾離咽了一口口水，站在原地看著剛出爐的肉包子，看了好久。
賣包子的老板看蘇瑾離站的老遠，便招呼道：“小哥，要幾個包子？”
蘇瑾離摸了摸錢袋裏的銀子，然後瞟了一眼熱氣騰騰的包子，最終搖搖頭，“我不要包子。”
老板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換了一副厭惡的嘴臉，把蒸籠往下一蓋，驅趕道：“滾滾滾，不吃你站這搞什麽東西！耽誤老子做生意！滾！”
蘇瑾離將背上的包袱往上提了提，什麽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鳳門離這裏比較遠，像她這樣的腳力，若是終日馬不停蹄地趕路，估計要兩三天才能見著母親。
一想到要見著母親了，她心裏就樂開了花。
她嘴角微微勾起，心裏盤算著，等到了鳳門，把母親接出來，去鄉下蓋一間茅草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帶月荷鋤歸。
這種日子是多麽愜意。
蘇瑾離仰起頭，陽光灑在她的臉上，身上，照得她整個人都暖意融融的。
“讓開！讓開！”一群身穿灰色軍服的士兵騎馬狂奔而來。
街上行走的老百姓紛紛靠兩邊站著，給士兵讓出一條路來。
想來又要貼告示逮捕逃犯了……
蘇瑾離微微搖頭，並不理會人群中的喧鬧，隻一心往遠方走。
也不知道青竹此時身在何處。
那日從皇宮出來之後，她再沒聽到青竹的消息。
或許是走散了吧。
青竹不會武功，若是在宮裏走散，那她此時定是還留在宮中……
依楚涼墨的性子，大概……不會對青竹怎麽樣，畢竟青竹是蘇府的丫鬟……
事到如今，她隻能如此安慰自己了，隻求老天保佑青竹安安全全逃出宮，否則她罪過便大了。
夜晚，更深露重，蘇瑾離老遠就看到一座空曠的破廟，她加快腳步，想著今夜就在此處落腳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