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拜月節前一日。洛陽城東方祭壇。
拜月節的會場很大。因為江山初定,皇上很看重與鄰國的外交關係,留了不少外國使節同慶月節。圓形的祭壇如仲秋之月,台階向四方延伸,合為四象之意。祭壇周圍圍繞著八根石柱,代表八卦。每逢拜月節都要有祭司主持祭祀大典。圓形祭壇上還空空如也,但是周邊的房屋上已裝飾上了花燈。她還是一身男裝遊走在忙碌的工人中間。她四下看了看,等到拜月節南蠻動手之時,她便會從天而降,扮作月神製住異動,但是要離開,又要把戲做全套卻不容易。此舉不在製止動亂,而是要讓崇尚月神的南蠻知道月神反對他們的舉動,從而動搖軍心。
“千辰。”
一聲呼喚傳來,她望向身後。看到了正走過來的俞清遠。
“阿遠?”
俞清遠淺笑吟吟“有任務?”
她點了一下頭,小聲道“南蠻異動。主人讓我來辦點事。”
他望向遠方“南蠻啊……信奉月神,把自己當作月神的子民。”
她皺起眉頭“為什麽信月神呢。創世的是大地之神啊。”
他挑眉笑笑“地域不同嘛。可以理解,話說……巫族也不是中原人吧……”
她一聽到巫族頓時來了精神“那巫族是何來源?”
他摩挲著下巴,仔細想了想說“上古有十二祖巫,就是十二天神。然後便是大巫。小巫……傳承至今便是巫族。應該就是十二祖巫的後人。”
她眼睛亮晶晶的“那我其實是神族後裔?!”
他瞥了她一眼“算是吧……”
她一拍手“阿遠你好厲害!什麽都知道!”
俞清遠不好意思的摸摸頭“書讀得雜而已。”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又問“巫族一直這樣散落嗎?”
他搖了搖頭“巫族原來可是很風光的。衛國開國之時,祖先就曾冊封過靈山十巫。主掌通神,也是很風光的。隻不過之後人們忌憚巫族通神異能,在多方打壓下,巫鹹帶領十巫以及巫族部落四散在神州各地。到現在根本就找不到幾個……”
她有些感歎,世事變遷,若不是文淵發現了她的能力,她恐怕連自己是什麽人都不知道,明明是神裔巫族,卻還以為是怪物。這世上可怕的永遠不是鬼神,而是人心。人有七情六欲,便演化世事百態。縱使力能通神,卻也抵不過人心冰寒。
他猶豫了一下,緩緩道“其實……我前幾日才看到,南蠻……很有可能也是巫族一脈。”
“什麽?”她睜大了眼睛。
“有史書記載,十巫之一的巫祝巫禮大人就曾經南下在南疆居住,然後再沒有記載,應該就是隱姓埋名的生活了吧。這麽說巫族其實已經隱沒在人群裏,像你原來那樣根本不了解自己身份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數。”
她有些失落“……母親從未告訴過我。可是她既然力能通神,為何不能挽救我們家的劫難呢。”
他搖搖頭“不是所有巫族人都能有通神能力,隻有血統純正,或者天資聰穎的人才會有。”
她忽然看到俞清遠的脖頸上有一道隱蔽的傷疤,傷疤的顏色淺褐色,與肌膚形成不是特別明顯的區別,但是卻細長無比。她一怔,隨即道“那是什麽……?”
他注意到自己的傷疤,拉起衣領擋住,說“沒什麽,以前留下的傷口。”
她一個遲疑,還是沒有說話,如此細長的傷口,會是什麽東西留下的……真奇怪,他好像也不願意多說,兩人站著,氣氛有些尷尬。過了一會兒,俞清遠的家丁走來,像是有什麽事,他匆匆道別,便一同離去了。
左相府。
俞清遠站在銅鏡前,扯下衣領,望著自己頸上的傷疤。那不是什麽傷疤,而是人皮麵具的邊痕。是俞清遠的人皮。他望著鏡中的自己,捂住頭,十分痛苦。一個黑影忽然出現在他身後,他沒有反應,似乎不是外人。那人黑色鬥篷,臉頰隱藏在黑影之中,她緩緩開口,是個女人的聲音。
“有想起什麽嗎?比如……你是誰……是哪係巫族?”
他望著銅鏡,搖了搖頭“不行。我還是想不起來。我隻記得自己不是俞清遠。”
“……那你是誰?”
“……不知道。我隻零星記得片段。很早以前,有人讓我冒充俞清遠,很早了,大概九、十歲。”他捂住頭,走到塌邊,躺下。
黑衣女子望著他“俞清遠呢?”
“那時俞清遠已經是重病。是有人給我易容成俞清遠的樣子。”
“人皮麵具何來?”
他抬手捂住雙眼“十七。十七那年。俞清遠病重去世了。他們幹脆把他的臉做成麵具。讓我使用。”
女子輕笑“很好。還有嗎。”
“沒有了……我知道我不是俞清遠,因為我從十歲開始與文淵杜笙一同長大,我雖扮演著他們認識的俞清遠,但我卻是另一個人,是誰……我記不得了。”他望著屋頂。
黑衣女子長舒了一口氣,緩緩說“無妨。你不妨以這個身份繼續生活。”
他盯著她“那我的記憶呢。”
她沉默了一會兒“不可強求。我也沒有辦法。隻能慢慢來。”
“我知道了……”他閉上雙眼。
黑衣女子身影一晃便消失在房間中。他緊閉雙眼,有些不知所措。從他昏迷醒來到現在,他隻能零星記起一些細碎的片段。他是誰,為什麽會昏迷,又為什麽要成為俞清遠。頂著另一個人的名字生活,讓他覺得非常不舒服。可他卻可笑的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眼前忽然出現了千辰的臉龐,他睜開雙眼,千辰,絕色的美人,他總有一種想去保護她的願望,說不清的感覺。他恨不得掀開她表麵堅強的偽裝,告訴她別怕,有我在。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不是愛。是更深的東西。他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羈絆。是同族?或許吧。
夜深。
心中有些忐忑還有些興奮的姬霜坐在屋頂上。雙手抱住膝蓋,望著茫茫無邊的夜色。仿佛要把自己也溶在夜色裏,她閉上眼,“哥哥……不要站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除非你已經……”
一滴淚水淌落,她迅速抬手拭去。不能哭,不能認輸,不能向命運低頭。風吹的眼睛生疼,一雙溫熱的手從身後蒙住她的雙眼,她一怔,嗅到了那人身上的淡淡檀香。
“想我嗎。”
她緩緩露出一絲微笑,點了一下頭。
杜笙輕輕鬆開手,“辰兒。我回來了。”
她一笑,撲進他懷中“笙哥哥!”
他無奈的笑笑,拍拍她的頭“怎麽啦。”
她把頭埋在他懷裏,什麽也不想“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他微笑“我是連夜趕回來的。”
她的心一下子平靜了下來,她知道無論她走到哪裏,還有笙哥哥陪在她身邊。杜笙沒有說話,默默擁緊了她,她好像瘦了一些,臉色也不是很好,讓人心疼。他知道她心裏的焦慮,也不說什麽,隻是靜靜的擁住她,讓她有一個依靠。她閉上眼睛,嗅著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逐漸的定下心神。夜風輕輕吹起,揚起她烏黑的發絲,他抬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她猛然睜開雙眼,兩個人就這麽望了一會兒,他溫柔的笑“明日要小心。”
“我知道了。”她點頭。
他拍拍她的頭,還是有一些擔憂。像是安慰一樣,她伸手覆上他的手,他一怔,隨即緊緊握住她的手。他不想放開,永遠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