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千辰坐在空無一人的拾音坊裏，從袖中掏出一錠金子，丟給在樓上不知所措的徐媽媽“抱歉了，今日毀了你的生意。” 徐媽媽拿著金子笑的合不攏嘴“看您說的，小人哪能怪罪您呐，您幾位慢聊。” 顏複看著徐媽媽的背影，看向了千辰，忽然對上了她的目光，嚇得他一愣。 千辰挑眉“小公子看我做什麽。” 顏複一下子結巴了“那個，我我我……我……” 曲墨冷笑“什麽小公子，這是我名正言順的弟子。” 千辰驚訝“弟子？我的天。那我應該叫你小先生了。” “大人叫我顏複便可，久聞大人事跡，十分敬仰……” 千辰看著他“有何敬仰，不過手染鮮血，殺得人多些罷了。” 顏複被噎的無話好說，尷尬的站在那裏。 曲墨抬手無比精準的打在了她的頭上“你為難他做什麽。” “哎呀。”她痛呼了一聲“你在小輩麵前能不能多少給我留些麵子。” “你在別人麵前可不怎麽給你親哥哥留麵子。”曲墨雲淡風輕的說。 她慢悠悠的站起身“好啊，我就知道你是和他一夥兒的。他讓你來教訓我是吧。從小到大，他教訓不來我就會叫你來揍我一頓，你這種沒禮貌的人又下手不知輕重……”曲墨剛要抬手，她立馬就蹦出老遠“曲墨你差不多可以了啊，小先生你可別跟他學。我走了，還有個冥頑不靈的家夥等著我呢。” 曲墨微笑“小心。” 她緊了緊袖口，說“放心。” 她走後，曲墨收起了笑容，低聲道“你一直在旁邊笑吧，複兒。” 顏複連忙嚴肅起來“弟子知錯。弟子隻是覺得……師父和統領像是兄妹一樣，很是羨慕。” “羨慕……你何必羨慕別人，你不必封閉自己，想要建立的關係，自己去建立就好。” 顏複一愣“想要建立的關係……自己建立嗎……” “你若等著這世上的人都來親近你，那麽你最終也隻會落得孤家寡人罷了。不要把自己陷進那樣的境地，千辰雖然身負家仇國恨，卻也從來沒有抗拒過與任何人成為朋友，總是這段關係到最後無疾而終，她也總會是勇往直前，所以她從來不會孤獨。” 顏複低下了頭“是，弟子明白了。” 千辰在路上奔跑，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衝到了市集的小屋，她推開門，看著屋裏對坐的兩個人，兩個人盤腿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將手裏的酒放在他兩個人中間的桌子上，伸手在他倆眼前揮了揮“你二人這是幹什麽呢。” 羅西開口“這是男人之間的對決，你不要打擾我們。” 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我剛走不到一天，你們就相處的這麽愉悅了？你別告訴我你們在比誰先眨眼。” 薑奕在一邊嗯了一聲。 千辰抬起手就要戳羅西的眼睛，羅西嚇得眨了一下眼，薑奕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是你輸了。咳咳咳……” 千辰搖了搖頭“我真是不懂你們了。” 她拍拍酒壇，看著薑奕“酒我放這兒了，羅西我得帶走。副統領，走吧。” 羅西跟著千辰，還不忘回頭招招手惡狠狠的說“下次再比！” 千辰跟羅西並肩在街上漫步，羅西時不時的和身邊路過的千金小姐搭句話，千辰看著他，忽然開口“羅西？” 他轉頭“嗯？” “我問你個問題，從前有個富貴人家父母留下了一大筆家業就去世了，這家裏有一對兄弟，兄長本應該是繼承人，但是弟弟暗地鼓動宗族將兄長驅逐，卻又在兄長麵前一副我都是為了你好的模樣，你說，這兄長多久才會知道弟弟的小人之心。” 羅西一笑“三日。” 她聲音揚起“三日？” “第一日會驚訝為何宗族會驅逐，第二日會找到其中的緣由，第三日他就已經知道誰在操縱，隻不過會選擇反目成仇和裝傻走人罷了。” “什麽樣的人才會甘心裝傻走人。” “認為弟弟比家業更重要的人吧，若他更愛護他的兄弟，認為家業如糞土，那他為何不棄糞土留兄弟，哪怕是自欺欺人。就算別人再告訴他實情有多麽殘酷，他都不會聽的，既然做出了選擇，就不會後悔。就像冥府的我們一樣，主人難道沒有對錯麽，隻是我們既然選擇效忠，就絕不會後悔。”羅西拍拍她。 她一笑“是……無論對錯，都是我們自己做出的選擇。” 遠處忽然來了一隊人馬，她老遠就看到了，是地字部的部下們。 她微微眯起雙眼“怎？” 一個人走上前來為難的說“統領，左相大人有請，要我們務必將您請過去。”她脫下身上披風，翻身上馬，對著羅西說“羅西，我先走了，你回去轉告杜笙不必尋我，明日午後城西錢莊見，我有話對他說。”“是。” 千辰策馬來到左相府，卻老遠就看見了門口帶著麵紗的女人。她微微睜大了雙眼，是湘夫人的氣息，她策馬上前，小聲道“是你叫我來的？” 她點了點頭“……對不起。” 她從馬上下來，湊到她眼前“你二人何時相認的。” 湘夫人遮遮掩掩，艱難的開口“剛剛……他、今天、喝了點兒酒……” 姬風酒品千辰可是知曉的，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但是一喝多了就什麽都往外說“這混蛋……你且回去，我來處理。” 湘夫人一下子握住她的手“你說得對，他這樣太危險了，難道不能……不能、不能讓他離開這裏嗎，離開這些會給他帶來危險的人。” 她搖頭“怎麽離開，他當朝的堂堂丞相，豈是說走就走的？你若真心為他好，就少與他碰麵，在文淵回來之後更是！府裏可還有王妃的一雙眼睛呢，你可別忘了！” 湘夫人收回手“好……我，聽你的。” 她看著湘夫人從小路離開，她歎息一聲，可惜她不能理解這種重逢的美好，她與心上人的重逢……可著實算是悲劇一場。 相府的家丁看著她來迎了過來“大人，相爺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房裏，他似是醉了，小的怕……” 她笑了一下“無妨，你們去忙，按照老規矩，在相爺的住處外圍伺候就行，有需要我會叫你們。” “哎。好。我家相爺這酒量……實在麻煩大人了。” “朋友之間不說這些。”家丁將她送到住處外圍的門口就不再靠近了，她邁開大步，一把推開他的屋門，看著
他盤腿坐在地上，靠著牆迷迷糊糊的樣子，他的人皮麵具已經卸下，露出了本屬於姬風的容貌。 他咧嘴一笑“統領大人？統領大人你怎麽來了，來，喝了這杯。” 她拍掉他的手“喝什麽喝！” 他一下子捧住她的臉傻笑“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我早就感覺到你來了，我們從小就是這樣，我們就像彼此魂魄的另一半，無論在哪都能找到對方，所以我們玩捉迷藏的時候從來沒有誰真正贏過。” 她將他拉起來，脫掉外衣，扔在了床上“平日裏你是我哥哥，一喝多就變成了我弟弟你一點兒也不讓人省心。”她給他蓋上被子，卻看他一直看著自己，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睛，就這麽盯著對方。 他眨了一下眼睛“小霜，你現在怎麽長得這麽好看。你小時候長得真的很一般……” 她額頭青筋微露，忍住想要暴揍他一頓的衝動。 他又說“你和母妃……都會用這種眼光看著我。” 她微微挑眉“什麽眼光？” “……期待、依賴。希望我有所作為的眼光。”他臉上是酒後的紅暈。 她垂下眼眸，低聲道“可你從來都不屑於幹什麽大事，也從來沒有什麽鴻鵠大誌，你隻希望自己所能看到的地方百姓安樂，盡自己所能幫助能夠幫助的人，人人垂涎的王位，你從來……就沒有感興趣過。你的眼中，從來沒有一瞬間，有過關於權利的欲望。” “可是我必須有對嗎，若要報仇，若要向姬夜問責，我就必須要坐到那個位置。不然……我就會再次失去你。”姬風緊緊地攥住她的手，白皙的手背上被攥出了印痕。 她看著他的眼睛，沉默了很久，緩緩搖了搖頭“不。” 姬風皺眉“……什麽？” 她反握住他的手“你什麽都不用做，你本就是死裏逃生，他殺你的理由有千萬個，我尚有機會，而你在他心中卻沒有不死的理由。待時機成熟，你就離開洛陽，離開這裏，再也不要回來。” “我絕不可能留你一個人……” “你難道不知道在我心中最重要的從來不是報仇，得知你尚在人世，你能夠好好的活下去，才是對我最重要的。”她將交握的兩雙手抵在自己的額頭。 他的腦子清醒了半分，愣愣的看著她，他早已感覺到自己和她，和姬夜，和父王不是一類人，盡管姬霜曾經並非是這個樣子，但是經過那麽大的變故，經過文淵對她的影響，她那雙眼睛變得和他們一模一樣，一眼望不到底，極富有城府又頃刻間顛覆你對她所有的看法。他的手撫過她身上用銀線繡著的花紋，她的手在手心裏也沒有變的有多溫暖。 “好哥哥，答應我一件事，別再喝酒了好嗎。”她有些無奈的笑了。 他點了一下頭，隱隱有困意襲來，千辰看著他，坐在一邊低聲道“睡吧。” 他緩緩閉上眼，她坐在一邊，一直盯著他，一滴淚水無聲的落下，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之上。她忽然發現，他露出的小臂，還有微微露出一點兒胸口前，有許多傷痕，她捂住嘴，眼淚不停地落下，這都是他墜崖之時落下的傷痕吧。 她怎樣才能讓他安然無恙的離開，怎樣才可以……讓他永遠不再受到傷害。